第1章 溯鸣泉下斩群蛇,玲珑石里窥杀机2

身上前前后后浅浅深深的斑斑血痕染红了白衣,我不暇思索,取出长风笛来奏一曲《流水》,行驭水之术要耗费巨大的体力,但若不行此下策,我已抵御不了群蛇。
水面上一片群魔狂舞的场景,真是九曲千回,万蛇攒动,只为争那落水之物。
笛声传至,江河颠倒。我奏笛引流水至树间,十寻长浪被高高掀起,溯鸣泉渐渐干涸,我渐渐支撑不住,不知为何视线变得如此模糊,拧眉强撑着,我定睛细看,底下一片万蛇相争的情景,在撕咬最惨烈的地方,一尾极猛的长蛇,所衔正是玲珑石!蛇阵说到底皆是摆阵人劣等的棋子,它们虽然数目众多,极其凶险,但以利诱之,贪欲会让它们忘记自己是谁,自相残杀。
我奏笛远远观望,一边瞄准时机,只等近身一博。是了!那现身的玲珑石翠色如竹,周身荧荧如玉,近在眼前,触手可得。我飞身近前,此处长蛇自相残杀,终于几乎尽已厮杀殆尽,于是提起雪焱剑,一个手起刀落,便直捣毒蟒七寸。
玲珑石在空中滑落,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我伸手一捞,将它紧紧攥在手中。
此时周身万籁俱寂,是腥风血雨之后,满地狼藉。
我终于舒下一口长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体力不支了。想来是毒伤发作,加之奏驭水之曲耗费太大体力。我以雪焱剑支地,强撑着要站起身来。
不行,得尽快离开此地去林间调息片刻……
我一边撑剑缓缓站起,一边自己在脑内细细分析,此行实在凶险。本以为来路无忧无阻,谁料险象环生。可我长到如此年龄,也未知润碧崖内竟有如此多的百尺长蟒,还是积攒了如此剧毒的!
这玲珑石的诱惑之力,实在可怕!
但……终也不负我这一番血战,夺来此石。
我站起身来,然而却是一阵痉挛般的剧痛突然从左肩处袭来,禁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巨蟒的獠牙几乎快要刺穿了我左肩的锁骨,刺骨之痛不外如是。
是未被铲尽的蟒蛇,它长长的獠牙钉在了我的肩头。
亦是凭借本能,我几乎在刹那之间抽出剑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身后那尾偷袭的青蟒刺去。
残存的最后几丝意识告诉我自己并没有刺中它。然而身后的鲜血却四溅而出,那嘶哑的青蟒不带挣扎地隐去了自己最后的声息。是谁?
我紧紧攥住手中的玲珑石。倒了下去。
似乎抓住了它,即使这样沉沉睡去也无妨了。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何年何月,我忽然置身于一片陌生的苍翠之中,似乎是润碧崖,可是又有哪里不太一样,我提裙涉水寻找回家的路。
阿娘……阿娘……阿爹、阿娘……
“阿音,小阿音!”正在寻找之时,突然我听到阿娘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一转身只见阿娘正提裙向我奔来,她鬓边别着一朵行露未晞的山茶花,眼角含笑巧笑倩兮,阿爹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手中一手是菜篮,里面是各式的蘑菇,另一手里提着几捆生火的木柴,看起来沉甸甸的,却是可以供我们全家在苍黛洞狐狸洞中抵御一个寒冬的东西。
我见到阿爹阿娘欢喜极了,都忘了自己在山间干些什么,直直地便朝阿娘扑过去,可是就在这时忽然从天外飞射出一簇弓箭来,穿过竹枝则竹枝被斩为两截,掠过树叶则树叶被削为无物,似乎它的速度无人能敌,它的目的无比精准,在电光火石间直取阿娘的心脏。
我害怕极了,飞奔过去想要救我阿娘,可是突然间身体也不听使唤,腿脚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来,眼前重重叠叠的山石林木忽而就像是一堵又一堵越不尽的高墙,阿娘的笑却在面前越来越模糊起来……
“阿音,阿音,你别过来,快跑,快跑!”是阿娘在叫我……
“阿娘!”我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眼角止不住地溢出大片大片的泪水。
手上肩上无一不是一阵惨烈的剧痛。溯鸣泉边的泠泠冷风吹得我心头发凉。
十一岁那年所目睹的惨剧历历在目,又仿佛渐行渐远。天旋地转中,我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我仍旧是置身于润碧崖下那个一无所有、和兄长相依为命的我。
只有幽静的树林里萧萧肃肃的竹叶声提醒我自己还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
泪水从我的眼角划过。
“小阿音,你还好吗?”一个惶惑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急促不安的呼吸近在咫尺,我抹开眼泪抬头一眼,面前有一张充满疑虑和焦急的脸。焦急的脸抱着一捆柴火蹲了下来,我细细看去,豆点般短促的两撇浓眉,圆圆的脸上满是困惑的神色,还有这标志性的两颗小虎牙,不是别人,正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家住润碧崖上肯栖巢中的小寒鸦拣枝君。
我此时困惑了。
“我睡了多久?”“现在这是几时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连发三问。我其实想问,你不是去灵俞真人那儿学艺去了吗,怎么此时此刻会在此地出现。
“不知你睡了多久,现在是未时三刻。”拣枝答道。
“啊,那有一阵了。”我揉了揉头,嘟囔道,努力想要厘清现在的状况,“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前几日刚从灵俞真人那儿出师,”拣枝接着答道,“奔波了几日回到润碧崖,没想到还是走错了路,无意中经过了溯鸣泉,就看到你这一副血肉模糊的样子昏睡在这里……小阿音,你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我因头疼而挤出一个痛苦的表情,说道:“我被这儿的蟒蛇给攻击了,此事说来话长……”
“那便长话短说。”
我于是细细向拣枝讲述了一番前因后果,各种近身搏斗。
小拣枝露出了又感到可怕又颇有些向往的表情,我想大约是灵俞真人未曾让他做过什么实战演习。
一番话说毕,我向四壁望去,悄无声息撞入眼帘的仍不过是溯鸣泉边的清流激湍,林间四野肃静和蔼得没有半点山禽走兽的气息,一切静谧得仿佛只是一场梦。
只有我身上的血痕与手腕上的刺痛真真切切地提醒我就在之前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打斗。
说来我同拣枝君从小是你追我打青梅竹马情同手足的情分,我在润碧崖上若是摘得了一篮草莓便少不了他半篮,他若是去民间集市上卖柴火,回来后带了花花绿绿的小玩具也必然有他一份,有我两份。他不喜吃辣,我绝对不会在带给他的火腿拌饭里掺一点辣椒,我不喜暗,无论走到何处他都会为我带上一盏小桔灯。
三年前他去白云间向灵俞真人拜师学艺,自此我就三年不曾再见过他了。如今这番情境之下还能再见,不禁令我“哇”得一声又哭了出来。
我心疼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
“小拣枝,三年不见,你咋还是这么秃啊……”
当年的小秃子现在还是个小秃鸦,灵俞真人那一瓶神通广大泽被万物的净水仙枝也救不了他。
拣枝君:“……”
其实相比之下我更苦恼于自己回去后该怎么向萧乾我兄长交差,毕竟一来我把自己跌跌撞撞弄了一身的伤,衣服也湿了布面也勾坏了许多层,我也不知道他到时是该心疼这一身崭新的衣裳还是该心疼我了,二来我修行了两百多年才化成了人形,甫一出手竟被一个阵法弄得阵脚大乱,功亏一篑,才是真真正正的面子上挂不住。
好在此时此刻蛇群退散,我也终于夺到了那仙门奇石玲珑石,也算是不负我望了,我缓缓张开右手,得意地要向拣枝君展示那块玲珑石,却见手心慢慢松开,我手里静静躺着的……
不过是一块成色普普通通的石头。
漫山遍野,俯拾即是。
我愣住了。
拣枝君也愣在原地片刻,大概是也没想到我展示的竟是这么一出戏法,他哈哈一笑:“小阿音,开玩笑也需挑个好时候,这三年来你的障眼法术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吹牛皮的功力倒是一直不减当年。”见我不答话,他又真诚地在一旁补充道。我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甚至没有余力去争辩,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是我真实经历过的鬼门关,不是什么虚构之物。
我明明记得,在昏倒的最后一刻,我紧紧攥住了我殊死搏斗而取得的那块翠玉色的,内里通透而又质感嶙峋的玲珑石。绝无虚假。
是我的幻觉吗?这一切都是幻觉?
我素来知道有些蛇毒会有致幻的效果,可来之前我是真真切切地听兄长说过他确曾在溯鸣泉窥知过一块奇石玲珑石。不是我蛇毒发作,也非我鬼迷心窍。
是我从一开始就未曾能够带走它吗?是它还安安静静地躺在水底众蛇的守护之下吗?
是我精疲力竭调出来的驱水之术,都是假的吗?
真正的玲珑石,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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