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半私会诉君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柒韶下辇,秦西军众人都下跪呼喊。既是众人一同拜见,她倒也不便让伊箫和陆笙不行跪拜礼了。
元襄面色阴沉,安公公一脸卑微,二人紧随皇帝身后。
柒韶只用余光瞄了一眼陆笙便跟着伊箫进城,而陆笙的眼光从柒韶下辇的那刻起,就没离开过她的身影。
耶律彦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最痛苦的莫过于耶律彦了。他就在她身边,而他以为,她在看伊箫。
“将军,我们……回城吧……”
“嗯。”陆笙调转马头,凝望着柒韶背影的目光深邃似海。她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期待,那目光柔柔的,却是凄楚的,让人见了便想落泪。
陆笙怔怔地望着柒韶的背影入了城,耶律彦怔怔地望着陆笙的背影跟着她入了城。
他看出了她目光中的情意,却误解了她的心。
伊侍卫,你回京前,我定要找你谈一谈。
耶律彦这样想着,握紧了马缰。
照旧例,御驾亲征时,犒赏三军,大宴兵士。柒韶的行宫已安顿好,城中吃喝宴饮。秦西军原是纪律严明,这一日陆笙特例准许戍边将士们吃喝玩乐,自在一日。
就连耶律彦,带着十几个将军互灌烈酒,他醉得最狠,也醉得心安。
哪怕醒来后,心苦如吞胆。
至少,在醉的时候,是可以忘记一切的。
陆笙没有过多的跟将士们一同寻欢作乐,只是草草用了晚膳,便离席走出帐房散心。伊箫陪伴着陆笙出城,两人一起漫步江边。
天上月正圆,这义兄妹三人,已是多年未聚全。陆笙戍边三年,对京中的二人甚是想念。而如今,柒韶来得突然,却让陆笙心中有些发慌。
“箫哥哥,陛下御驾亲征,你可要护她周全。”
“笙弟,我作为你二人的大哥,自诩是明白你两个的心的,”伊箫停步,轻轻地说,“小韶此行用意,并非犒赏三军,亦非御驾亲征。我知你明白,可又为什么死也不承认?”
我若认了,那便是贻笑千古,那便是红颜祸水啊!
与其让她身败名裂,不如让自己孤寂一世。
伊箫见陆笙又陷入沉默,便不再说什么。他从怀中抽出一根洞箫,箫管已经磨光,散发着清亮的紫红色。洞箫声起人心碎,呜呜的箫声悠扬,流淌在河岸,催人断肠。一曲终了,余音缭绕,尾音悠长,渐渐地淡下去,轻下去……陆笙早已听得肝肠寸断。
“小韶还想听咱们的笙箫和鸣。”伊箫将洞箫收好,抬头道。
儿时三人嬉戏,伊箫和陆笙便精修笙箫。一是好玩,二是与他俩名字相照应。他二人的笙箫和鸣远胜于伶优乐匠的演奏,堪称世上一绝。而柒韶便是听着这笙箫声音长大的。
陆笙却依然沉默不语。这过程中,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好。伊箫叹了口气,望着月亮:“算了,笙弟,我送你回帐吧。”
回到自己的大帐,陆笙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又起身理好堆在一旁的银白甲衣和猩红战袍,那甲衣正盖在玄英剑上面,一尺来长的青黄剑穗静静地从坐具边沿垂下。陆笙就那样盯着那剑穗发呆,她背对着帐门,却在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皇帝入住行宫,大宴军士,这是敌军发动偷袭的最好时机。
外面的喧闹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军士们该醉的醉,该睡的睡了。然而陆笙还是不敢放松——万一,万一呢?皇帝可是在宁西城啊!伊箫是清醒的,元襄这种机警之人城府又深,是不可能对防守掉以轻心的。念及此,她倒是微微放下了心。
就在这时候帐门口突然响起了窸窣之声。陆笙心中一惊,伸手握住了剑柄。当她听到身后之人似是已经完全揭开了帐门时,运力于腕,玄英剑脱鞘而出,她退步转身,手腕急抖,挥剑直刺来人咽喉。
为什么……会是她!?
来人一张精致的小脸满是惊愕。
陆笙微一愣神,手一抖,当啷一声,玄英剑便落在了地上。
陆笙咬了咬嘴唇,便要掀袍下跪,来人疾步向前一滑将她拽起,淡淡的说:“阿笙,为什么如今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敢了?”
陆笙秀眉低垂,不敢正视柒韶那张清秀的脸:“陛下……深夜不该独自走出行宫的,边关危机四伏,虽然这是在军营中,您还是应该多加小心才是。”
柒韶摇了摇头,一脸无奈,苦笑道:“你对我居然还是如此态度,当年你主动要求戌边,便待我如陌路人。如今还要对我行跪拜礼?阿笙,我们小时候不是这样客气的,我允许你行拱手礼就不错了,以后在我面前你不许下跪。”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多年不见,两人竟成了这个模样。柒韶的个子已经和陆笙一般高,当年无话不说的两人竟已变得无话可说。将军大帐中是死一样的沉寂。
“阿笙,你不要这么对我了好不好?我们之间,没有君臣,没有姐妹。”良久,还是柒韶首先打破了沉寂,那是一种几近哀求的口吻,柔柔的回荡在大帐中。而柒韶的目光忽然发出一种几乎疯狂的光,有痛苦,有渴望。
没有……姐妹?那我们……算什么?
陆笙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别过头,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她极力压着急促的呼吸,暗暗希望柒韶听不见她战鼓般的心跳。许久,她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声说:“听说最近宫中大臣在商议选男皇后,不知陛下是否有中意的人选?”
柒韶秀眉一挑,一脸错愕。陆笙则装作没有在意,硬着头皮继续说:“陛下早已及笄,也该是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了。”
柒韶冷笑一声,脚尖横扫,直挑上落在地上的玄英剑 ,她抽脚在剑尖一点,玄英剑啪的弹起来。柒韶右手接剑,剑锋回转,指在陆笙的咽喉。“宫中整日闹此事让我心不安,别人说我还可以忍受,这种话居然还能从你口中说出!阿笙,你凭什么躲着我,这天下和中原百姓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看着陆笙痛苦纠结的表情,到底内心不忍,语气便渐渐地柔和下来。她抛下玄英剑,上前几步轻浮的伸出手,芊芊玉指挑起陆笙的下巴,强迫她直视着自己柔声道:“阿笙,你跟我回京吧。”
陆笙禁不住愣了。她好希望可以这样多呆一会,好希望柒韶的指尖就这样抵在她下颚,感受她指尖的微凉,肌肤的柔嫩,目光的温软。这样愣了片刻,陆笙猛地清醒过来——我在想什么啊,再这样下去柒韶的名誉都被败坏光了。
她生硬地转开头,挣开了柒韶指尖的禁锢。呢喃道:“陛下……恕微臣……抗旨不从。”
她已不敢再抬头看柒韶,那目光一定是痛苦的,她看了会心碎。
柒韶默默伫立了良久,开口道:“阿笙,原来你如此窝囊,你不是不想,是不敢!既然如此,我此行又有何意义?我后日就动身回京。”
她转身走向帐门,行至门口又停步,背对着陆笙说:“阿笙,既然你……你不愿意同我回京,那你定要在战场上小心些。若真是战败或被擒,你就投降吧。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切都好。若你为了我拼死作战而遭遇不测,那这天下人的安然无恙又有什么用。我不要你拼死守护我的王朝,只有你一切安好,我才安心。”说罢,柒韶转身离去。玄色衣裙渐渐地隐没于夜色之中。陆笙心如刀割,再也忍不住,抽身追出大帐,可眼前只剩下一览无余的夜色。
小韶,原来你去的这么快。
陆笙立于门口,痴痴地望着远方,青色的裙袂微起波澜。
其实柒韶并未远去,她藏于一顶军帐后面,静静地看着那一袭青衣。
阿笙,你何苦这样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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