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京城中锣鼓喧天,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皇帝犒边归来,抵达京都,而常平将军陆笙也随着回来了。
当年陆笙的绝世容颜是人尽皆知的,亦曾有不少人为之倾倒。这转眼又过了三年,如今全城百姓都想再瞻仰一次那玉容。相较于一睹佳人的容貌,本应是最重要的那件大事——皇帝回京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宫里宫外忙的不可开交。琉璃王柒琰还是一如既往的飞扬跋扈,指使着宫中的奴仆搬着各种东西。而当朝大宰相元襄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半晌,他才抱着手臂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柒琰勾着嘴角,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些奴仆,感觉到有人来了,他便回过头。见到来人,他忙抱了抱拳,戏谑地打了个招呼:“玉陵。”
元襄却也没有因为柒琰是王爷而在气势上输给他半分,见到王爷,他并没有行大礼,只是学着柒琰的样子拱了拱手,不咸不淡地道了句:“王爷。”
“依元卿之见,若是此次宫中选男皇后,本王能否如愿当选?”柒琰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朝元襄眯了眯眼,目光中隐隐含着不屑。
“未必。”
元襄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是背着手,在忙里忙外的奴仆周围缓步走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可那两个字却就真真切切地从他口中飘出,飘进了柒琰的耳朵里。
柒琰在那一瞬间感觉到无端的心慌。他自是知道选男皇后元襄是他最大的威胁,但平日里元襄确是在掌权,但让人丝毫看不出野心。他冰冰冷冷,待谁都是一个德行,因而倒是衬得柒琰野心勃勃。
柒琰悄声向前挪了几步,看向元襄侧脸,妄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丝波澜,却失望的发现元襄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希望王爷不要忘记,常平将军也随队伍回京了。”
一听这个名字,柒琰就像一只遭到了袭击的刺猬,所有能伤人的刺全都立了起来。陆笙,他从小到大的噩梦。他从来都想不到,一个沦为宫女的罪臣之后,为何独得当年身为储君的帝姬的青睐;他也想不到,她一介女流,为何文武都不输于当朝的才子。曾经他还可以借着自己的地位放肆的欺凌那个让他看不上眼的女子,而如今,那个女子已成了功臣。
“陆笙?她与我被选为男皇后又有何关系?”柒琰强自压下心中的慌乱,却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她一介女子,容貌又如此妖媚,这等精怪定会害了其他人!”
元襄听闻此言,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继而双唇微动,语气波澜不惊。
“陛下犒边归来,常平将军也回京了,王爷你看这是去围猎好呢,还是大宴群臣好呢?”
元襄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跟柒琰商讨一件与自己全然没有关系的事情。
一提到有关事务的决策,柒琰一时间思绪有些错乱:“平日里不都是元卿你策划的这些活动吗,那这次就还是全都交给你好了。这种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一向都是如此,这次又何必来问本王?”
元襄转过身,嘴角竟有了微微上挑的弧度,他有意无意间淡淡抛下了一句:“那我便告知群臣过几日去上林苑围猎了,届时王爷可要一展骑射风采啊。”
柒琰胡乱的应着,思绪纷乱,元襄撂下这句话后就转身向别处走去。
待元襄走远,柒琰皱紧眉头,狠狠地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地说:“姓元的,这天下到底是柒家的,也迟早是我的。等到了那时,你就算是跪下求我也不会有好下场!”
柒琰握了握拳头,抿紧了唇,再也没心情去管那些忙来忙去的奴仆。他向殿外扫了一眼,轻声道:“小韶,成亲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这选男皇后一事,元襄怕是不能再强求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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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襄走出大殿,随心漫步宫中,却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转身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座新修成的寝宫,碧瓦雕甍,飞阁流丹,奢华但不落俗套,自有一副别样的园林风格。进进出出的奴仆搬运着各种珍贵的家具,主色调依然是鲜亮的青碧。
秋日的风,在夏日的余温里掺了几丝凉意。一处与满世界的金黄格格不入的碧绿院落就那样出现在眼前。
宫女忙着布置院中屋内的东西,见当朝宰相来,匆匆一礼,便想要继续去干活,但又怕怠慢了大人而犹豫不决。元襄挥了挥手让她们去忙自己的了,而他静静地看着忙碌的宫奴,脸上依旧是冷冷的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听到太监来报皇上临驾也只是微微颔首,没有什么表情上的波动。
元襄在这座院落中缓缓地走着,看那碧瓦飞甍,看那盆景里的青葱草木,青绿色的生机盎然。抬眼望去,红色的绢布蒙着院落的名字——“碧鸾斋”。
“啊,玉……玉陵。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元襄回过头,见到了碧鸾斋门口站着的柒韶。柒韶正挥手让身侧的宫女免礼,抬眼看了看那块红布,目光划过门楣上两只华光溢彩的青鸾,最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元襄。
“让阿笙住这碧鸾斋,可还好?”柒韶小心翼翼地看向元襄,又小心翼翼地开口。
元襄也知道,陆笙最喜碧绿颜色。
“你觉得合适,她也喜欢,那便无妨。”元襄眉目清冷,视线扫过柒韶,转身背对着她,“又何须多问我一句。”
柒韶依旧愣愣的不敢多言语,只是抬头,接着望向主屋房檐上雕着的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
“这殿是元某人找人设计出来的,格调高雅,用的也都是上等材料,想来常平将军也会满意。”
柒韶抿了抿双唇,良久,才声音微微颤抖道:“元卿,劳你费心了。”
“这次回来我定的去上林苑围猎,你身居高位能不能学着处理点儿事情。”元襄的声音越发低沉,“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我。我帮着你治天下管天下,你怎么不把这天下都拱手让给我?”
柒韶噤声低了头,双手紧紧地捏着。
怎么……
又惹他不高兴了……
我还是太笨了吗……
突然感觉身边有人走过,柒韶慌忙抬头,却见元襄悠长的衣摆拖曳而过:“后面的麻烦事儿还多着呢,你心里有点准备。”
“啊……”柒韶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笨手笨脚的丫鬟,不,嘴也笨,在元襄的面前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元襄的脸上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就算我不做这番布置,你对于后宫任何一座寝殿都不会满意的吧?要么太过俗气,要么太过奢华,没有一座能配得上常平将军的气质,我不过是在你要求我之前就完成了你的要求而已。至于如何谢我,倒也不必太过牵强。你只要弄清楚谁才有资格被选作男皇后,便是对我最好的答谢了。”
权倾朝野的堂堂大宰相,又是坐拥宫内外被选作男皇后的谣传最多之人,竟于面对女帝之时坦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毫不避嫌。柒韶的心跳,似是骤停了一瞬。
“你……见过我皇兄了?”柒韶一副想死的表情,有气无力地问着。
“见过又如何?没见过又如何?”元襄冷冷地瞟了她一眼,“小韶你一定是尝尽了墙头马上的煎熬滋味,这番双双归来,只希望你没有枉费一片心意。”
“我……其实没有……”
没有与陆笙的感情?没有选男皇后的意愿?
柒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元襄冷冷地一勾嘴角,转身离去。宽大的袍袖飞旋而起,郁结着仲春的清凉,带起两袖的清风。那两袖清风扫过院中的盆栽,拂落了被前一夜秋雨打残的海棠花。
雪色漫天,一地芳华。
秋风吹雨绕残枝,落花无可飞。
门口的侍奴挑起珠帘,让元襄走出院落。柒韶独自立于院中,耳边只回荡着方才元襄淡淡抛下的一句话,语气冰冷、漠然。
“对于选男皇后一事,倘若你没做任何打算,那边是最好。”
柒韶惶惶的心忽而又明朗了起来。
阿笙,说到底,还是等到与你同归了不是么?
帘半卷,燕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