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佳人微醺慵倚床

几日后回宫,柒韶果真大宴群臣,赐陆笙、伊箫九鼎,余下群臣按官阶列坐其次。宴席极其奢华,伶工乐匠、美酒佳肴无一遗漏。群臣于殿上行酒令作乐整整一日。
总之,都是元襄安排好的。
也有老臣表示过反对,可元襄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背过身道:“这点儿小事儿,元某还是可以做主的。”
据说,皇帝已经选好了中意的男皇后。宫中的臣子便更是对元襄恭敬有加,便更是将柒琰气得肺都炸开了八瓣。
若她果真嫁了他,那这天下,毫无疑问就是元家的了。
宴席上的柒琰望着柒韶的时候,眼中有类似于星辰的光芒。
而这一整天,柒韶却都没提于男皇后有关的一个字,只是在临近宴会尾声时说道,她过几日自会定下皇后人选。
柒琰愤愤地看向元襄,却发现元襄根本没有和他对视的意思,只是自顾自低头吃饭,而且……还吃得很香。宴席结束后,元襄离殿时竟朝着龙椅甩下一句:“小韶,今晚就不劳烦你提灯送元某了,你尽快将自己的事情办好!”
什么?
什么什么?!
柒韶难不成原来天天送元襄出宫的?!
还提灯送?!
柒琰双目欲喷火。
——天杀的,这真是气煞本王了。
群臣退了大半,安公公快步走向九鼎之位,悄声说:“伊侍卫、碧鸾斋主,圣上请您二位到笙箫阁议事。”
伊箫心知肚明,叫他过去不过是当个掩护,而柒韶真正要见的,只是陆笙。
谁也不知道她们二人在上林苑围猎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果不其然,三人行至笙箫阁内,柒韶说了几句话便要求同陆笙单独聊聊。大概陆笙已是尝尽了那日围猎时与柒韶独处且共驰一马的尴尬滋味,于是她暗暗拉住伊箫的袖子,低声哀求他不要走。
伊箫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柒韶一只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子,醉眼朦胧地望着陆笙。陆笙强忍着双颊温度的上升,也尝试着和她四目相对。
“嗯……陛下……选宫室一事……有没有着落啊。”柒韶眼中滚烫的星辉,灼得陆笙脸发烧。
没有回答。柒韶仍是色眯眯地看着她,甚至还抓住了她的手。
我问你男皇后的事儿你抓我手干嘛啊?!
而且你喝多了劲儿为什么这么大?!
良久,在陆笙感觉自己双颊的温度都可以用来燃炭火的时候,柒韶才开口断断续续地道:“谁说……我的事儿……没有着落了?”
“那你……中意谁啊?”陆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明明是本该让自己解脱的喜事儿,为什么心会这么疼?
“你啊……”柒韶依然笑望着陆笙,握着她手的力度又加了几成。
诶诶,这样很疼的啊你知道吗?
陆笙只觉得心跳加速,脸上的温度竟是直线飙升。两人掌纹交叠,掌心的脉搏渐渐融合。
“陛下……您……我扶您回去歇息。”陆笙站起身,架起已经醉得东倒西歪的柒韶,将她扶到床上,替她除了鞋袜。
皇上您松个手好吗?我要回去了。
陆笙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服饰柒韶坐卧休息。那些年,也是像这般,整日不曾分开。
陆笙刚想掰开柒韶的手转身离开,却又猛地被她抓住了袖子。喝醉的人力气大,此话果真不假,陆笙被猛地一拽,差点压在柒韶身上。
柒韶双眼迷离,唇间凛冽的酒香柔柔地弥散于陆笙的脸颊上。陆笙想用力挣开柒韶的手,可柒韶就是死死抓住她怎么也不肯松手。两人的面颊已经近得几乎要贴在一起,就是在这个让人脸红心跳的距离间,柒韶滚烫的唇轻贴着陆笙滚烫的耳垂,声音虽轻却一字一顿极有分量:“陪我。”
这便是所谓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宴席上的烈酒,没能醉得了她的人;而柒韶的眉眼,却醉了她的心。
陆笙就这样半伏于柒韶身上呆了好久,思量半晌,还是合衣卧于她身边,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嗅着她唇边逸散的酒香,在心中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她的模样。陆笙睡意渐浓,已自支撑不住,便如小时候那般任由柒韶握着她的手,慢慢合上双目。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亦不知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恍惚间,宛如做了一场梦。
很长。
柒韶微服私访,巡幸江南。她揽着她肩头,漫步于西湖岸边,望长堤上鹅黄柳叶如烟。
她带她逃离深宫,跃出高墙,看三月里桃花纷飞,看四月里梨蕊飘摇,看十月里海棠花开。雨打花枝,如雪片漫天纷飞。
她的纤纤玉指替她轻拢耳边散落的青丝,柔柔地拂过她面颊,二人携手看花深径,扶肩带月斜廊,斜躺于草地上,看天空悬一轮圆月,银辉弥散。
她转过头看她,月影脉脉,江水悠悠,她眸间深情款款,有万种风情,竟是映衬着夜空中万点星辉。她眼波流转,额角轻靠在她肩头。
有一瞬竟是让她痴在了那里。
她说,若护你一世无恙,战死沙场又何恨?
她道,若与你白首相依,这天下归谁又何妨?
她与她,曾十指相扣,对月相许,只愿你一世安好,生死无妨。
哪怕用江山如画,换她笑靥如花。
也是抵过这一生枉自牵挂。
只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如今的她们,已回不到当年。
陆笙忽的就醒了。窗外天色微明,奇的是这一夜竟无一个宫女进入笙箫阁来打搅。
柒韶还没有醒。笙箫阁内古朴的陈设在晨曦的照耀下显得华贵典雅。青罗幔帐,碧纱轻垂,纱橱内柒韶面色微红,合着双目睡得甚是安详。
陆笙就那样看着她,仿佛她便是画中谪仙。
睡前两人相握的手早已滑开,可柒韶仍旧死死地抓着陆笙的袖子不肯松手。陆笙几次尝试抽出袖子无果后,只得抽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轻轻将衣袖割断,任由柒韶攥着那块青色布片,转身走出笙箫阁。临走时她回眸一笑,双颊上是褪不去的潮红。
这一含笑回眸若是让世间千万男子见了,定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只可惜她从未看上过任何一名男子。
陆笙转过偏殿,来到乾元殿门口,正撞见了等候早朝的元襄。元襄一见她,脸上竟带了一丝少见的笑意,痞痞的,如同在上林苑围猎时对柒琰意味深长的笑。
“陆上卿早。”元襄轻轻一揖,凌厉的目光扫过陆笙全身,最后停留在她还揖时露出的半截袖子上。
陆笙心底一惊。一是她回京后还从未有人以“上卿”称呼她,二是元襄笑意深沉,似是想点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古有汉哀帝为董贤断袖,今日陆上卿亦为女帝断袖真是值得赞颂啊。效仿古代帝王行事,只是元某怎么觉得这身份不对啊。”
这是……暗指她要篡权?
“没有!玉陵……我不敢……我没有……”陆笙惊惶地眨巴着眼睛,向后退了一步,却不知要将袖子藏在何处是好。
元襄却微微眯起双眼,一副很享受陆笙受惊样子的表情。“陆上卿想来是误解了元某的意思了。那便还请上卿回斋中歇息,不过今日,就能明白元某的意思了。”
陆笙心惊胆战的回了碧鸾斋,还未到晌午,便有消息从前殿传到后宫,宫内外议论纷纷。
——皇帝今日未上早朝。
陆笙听闻,目瞪口呆。她知道元襄能看出她与柒韶间的事情,可是没想到他还能当着自己的面调侃此事,且不像其他鸿儒之士那般带着厌弃的口吻。
接连几天,陆笙都深藏在碧鸾斋中不敢露面。接连几日,柒韶都没有上早朝,都是元襄掌控的大局。各级臣子议论纷纷,谈论的最凶的竟是白乐天的《长恨歌》。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听闻那日碧鸾斋主在笙箫阁过夜,这几日也不曾见,该不会是陛下已和她行了那乱了纲常之事吧。
陆笙依旧躲在斋中,想要尽最大的可能回避那个传得更快更疯的传言——皇帝好女色。而且,这个女色绝世无双。宫中大臣们,开始不顾一切地上书进谏,规劝皇帝早日选出男皇后。
毕竟谁都知道,皇帝只是个柔弱的女子,胆小怕事,像这种对元襄有利的事情,他也应该不会去反对。
甚至就连一向对元襄十分顾忌的柒琰竟也将矛头对准了陆笙。
“男婚女嫁,自古大道伦常。怎有女子纳女子为家室之理?不如陛下即日便与玉陵成亲,以绝那祸国妖女非分之念。”
“历代妖艳女子不过红颜祸水,败坏伦常。看那秦楼楚馆,青楼淮楼,是非多生,不都是因女子引诱男子而起吗?”
“还望陛下速除常平妖女,以定民心;纳男皇后,诞下龙嗣,以传江山。”
这便是人主与臣子的区别。在陆笙与柒韶之间,到底是谁有这所谓的“非分之念”自是一目了然,可是却无一名臣子上奏柒韶的不是。柒韶再柔弱,再不会理事,也有个皇帝的名分。这倒也不是言官的不辨清白,群臣的阿谀奉承,而是他们对元襄的确是怕的可以。
还是那句话,若柒韶果真嫁了他,那这天下不就是元家的了吗?谁能惹得起一国之主啊!
这些天柒韶被这些奏折劝得心烦意乱。正当她打算放弃拒绝上早朝的举动时,元襄的一封奏折却送到了她手上。
“大道伦常,不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襄不曾听闻有女不可纳女之谬言;红颜祸水,亦不过帝君重色倾国,美姬何佞也?秦楼楚馆,是非多生,然古又何乏娈童、男妓?上古娈童堪媲佳丽三千,今宠一美色又何妨?更有佞臣狂言斩斋主以除祸根,可曾忘记成昌将军乃斋主裨将,若斩斋主,宁西城秦西军必反矣。所造之业,必甚于昔者平西王攻城。望三思。”
柒韶一见这奏本,心竟是放下了大半,甚至天天在笙箫阁榻上赖到日中,政务奏折什么的全交给元襄处理。有了元襄的奏折撑腰,她甚至还摆起了皇帝的架子——若是碧鸾斋主不来见朕,朕就绝对不临早朝!
陆笙听说了柒韶的口谕,只有苦笑。
我的亲皇上欸,春宵一刻值千金,我都……陪了你一晚上了,你还要怎么样啊……
柒韶于笙箫阁坏坏地一勾嘴角,抚上面前的变瓷茶杯——傻子,不知道春宵苦短么?
伊箫怕柒韶“孤军奋战”,经不住众臣的轮讦,便径向笙箫阁来探望她。
“箫哥哥,我已舍了名舍了江山,阿笙还要我怎样才能回到我身边?”
伊箫竟一时无语。
这真是一对儿傻妹妹啊……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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