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还是对他下手了……”柒韶看着殿上的柒琰,语声冰冷,“如此你便真的以为,这龙椅,是你坐得了的么?”
柒韶面色看上去很平静,实则双腿早已在桌子后面颤抖得厉害,所谓威胁和调侃的话语,只是她太恨了,也太怕了,又恨又怕导致她想说一些所谓人称年少轻狂的话。
“其实我自小对这些权位也没什么兴趣,到现在也没想通为什么这么多人爱这个位置,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开了陪你们争一争可好?”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是在做梦啊,你以为祖母还健在呢吗?你以为,现在还剩下谁能护着你了?”柒琰听柒韶如此说,禁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雪白的牙齿亮晶晶的,就如同要捕食的猛兽露出了獠牙,“这天下是柒家的你可不要忘了,我也是柒家的人。我还是皇子,而你不过就是个帝姬。自古从来就没有女子称帝之理。何况当初选男皇后,按如今的局势只要不是亲兄妹皆可成亲,你居然选了那个外族之人,我又怎可能不动手?”
“皇妹啊,你可真是太天真了。若是当初你我成亲,共谋天下岂不快哉?而如今……哼哼,你就是求我,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了。”
“我不需要一个傻子在我的称帝之路上当陪衬。”
庄严的大殿中,只有柒琰柒韶二人。柒韶攥着元襄血书的那只手,在桌下不住地颤抖。
小韶,我不能再替你杀人了。
襄阳粮尽,饿殍遍野,严守京都。
你以后,要自己做一个杀伐果决的恶人了。
他不在了。
他杀了他。
他的皇兄,刺杀了那个她的无名无分的男皇后,那个像陆笙一样爱着她的男人。
再也没有人可以替她处理政事让她一天到晚优哉游哉了。
再也没有人一脸嫌弃看着她召来御医了。
再也没有晚间论过政事后语气冰冷的那一句“小韶,就送到这里吧”。
再也没有了。
“襄阳城粮尽,这最后的防守能挡住我军几时?你倒是真放的下这一城百姓。依我看,你倒不如将皇位让与我,女扮男装去襄阳城做个太守吧!”柒琰冷冷地看着柒韶,一脸的嘲讽与不屑,“对百姓如此无情无义,要你这种皇帝又有何用?”
襄阳粮尽……
襄阳粮尽……
她仿佛又回到了替他提灯照路送他回府的数载。
“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还当皇帝干嘛?亏你奶奶还让我照看你!”
“……”
“以后你啥也别馋和了,在你的位置上坐好了就行。哦对还有,别从龙椅上掉下来摔死。”
“玉陵哥哥……”
那时的元襄,年轻气盛,却见识到了这个小女娃在做皇帝上的平庸。
那时的柒韶,年幼势弱,叫元襄的时候还是怯怯的一口一个哥哥,以为这样他就会对自己好些。
其实他一直都对她很好,只是她将心掩埋在惧怕之下不见阳光。
后来,他爱上了她,她还是怕他。
再后来,因为那个其实不存在的名分,他死了。
“你居然……还敢提他的名字!”
“我不过是弃一城百姓于不顾,而你却是变本加厉地残害。就凭这点你当的了皇帝?”柒韶惊怒地抬头,反倒遇上了柒琰挑衅的眼神。如今看来,这个皇兄,爱的真的只是她的皇位。
是她太天真了。
不过,还好,她还有她的陆笙。元襄临行前对她说,诏狱是最安全的地方,陆笙不会有事儿的。
一想到这儿,柒韶失神的眼中渐渐溢满了温柔:“我突然想知道,玉陵和阿笙,你到底更怕哪个?”
柒琰的眼中是嗜血后褪不去的兴奋:“你身为女子却爱上女子,变古乱常,不死则亡,人人得而诛之。且不说我更怕哪个,但我既支走了所有人独自来大殿见你这败坏伦常的女子还会放过诏狱那种地方吗?”
说罢,他粗暴地一把拉过柒韶,狠狠向殿外一推,推得柒韶一个踉跄。然后拉着她便向殿后绕去,手上力道狠辣,竟毫不留情。
“你自己看看吧,你亲爱的将军,到如今也不过是一堆灰烬。”
正殿地势高,从这里能望到很远。在柒韶的这个位置,微一侧头便能看到诏狱。
诏狱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你觉得现在还有谁能给你护驾吗?这个皇城里的主要战力都已经是我的人了。”
柒琰望着诏狱,眯起了眼睛:“你没发现吗?爱着你或被你爱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柒琰看着柒韶反射着诏狱火光的绝望双眸,冷冷地笑了一下,“现在伊侍卫外出办事,到他回京时,千面魔头会将他处理掉的。”
他是你皇兄啊……
从不参政争宠夺权的皇兄啊……
虽然身上没有柒家的血脉,但……也是有名分的皇兄啊……
居然……居然连箫哥哥都不放过……
柒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落入口中,好苦。
阿笙,你在哪里?
阿笙……
“你这个……这个奸人!”柒韶猛地扬起满是泪水的脸,朝着柒琰大吼了一声,转身便要冲下大殿,冲向诏狱,却被柒琰凶狠地一把抓住,硬生生拖入了殿内。
“所谓名声,对我毫无影响,不过是一个篡的骂名罢了。等我登基,史官可以杀,国史可以改,后世又有谁会知道本王是如何当上皇帝的呢?”
说罢,一柄晶亮的匕首抵在了柒韶颈边。
柒韶见状,反倒不再挣扎,索性安静下来,平静地合上双眼。若是陆笙已被烧死在诏狱中,她独活也没什么意义。
这天下,原不及半分那个人的笑靥如花。
突然,她感到柒琰的手颤抖起来,甚至连匕首都抖得远离了她颈侧的肌肤。柒韶疑惑地睁开了眼睛,抬头顺着柒琰的目光向外面看去,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琉璃王,你放开我的皇帝!”
一道青影掠过,殿内便闪进了一人。来人一袭青布衣衫,衣袂翻飞,长剑在手,剑刃上零零星星还沾着些新鲜的血渍。三千青丝绾得煞是好看,鬓侧散下些许碎发,遮住了脸侧已经淡去的伤疤。
“陆……陆笙?”柒琰一见来者,吓得差点儿将匕首扔在地上,“你居然还活着……这不可能……不可能!千面魔头明明都已经算好了……为什么会这样……”
此时的柒韶却不似先前那般平静,她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柒琰的刀刃:“阿笙!阿笙你还活着……带我走……”
“炎琨殿下,你是才华横溢。但这也只不过是一场弑君篡位的反叛,你是真的小瞧了我和玉陵的智商。从祭祀大典那天直至火烧诏狱,我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你还怕我想不到什么?”
陆笙侧脸的伤依旧留着浅浅的疤,那疤痕灼得柒琰眼睛疼。那俏脸上的冷笑,更是让他头皮发麻。而他乍一听见陆笙唤自己的字,还有些恍神,毕竟,太久没有人这么叫他了。
陆笙又上前两步,忽的一扬手,一道银光打着旋激射出去,刀柄与刃锋自然开合,像一只翩飞的蝴蝶。“当”的一声大响,那柄蝴蝶刀巧妙地擦着柒琰的手,打在他握着的刀柄上。既没伤到他一根毫毛,又震得他手指发麻,迫使他松开了抵在柒韶颈边的匕首。
几乎是瞬息之间,陆笙便到了柒琰近前,一把将柒韶拉到自己怀中。玄英剑利落地出招,只一个平花便击落了柒琰拔出的剑。
“炎琨殿下,你大势已去,还是算了吧。或者,你是觉得,你安插在诏狱看守的那些人,打得过我?”陆笙左手揽住几欲晕去的柒韶,右手玄英剑指向柒琰眉心,“我进诏狱已是替你挡了一场杀身之祸,你居然还是不知足。另外,我的人,是能由你随意摆布的么?”
“阿笙,”怀中人不再颤抖,抬手搂住了陆笙头颈,浅浅一笑,“你没有事儿,我好开心……”
她低头,她满眼的宠溺映着她眸间无尽的温柔,胜过点点星火,赛过漫天银辉。
“等此事过后,我就彻底退出朝政,咱们就在山里安一个家。什么也不要,唯你我足矣。我们就那样相守一世,共度余生,可好?”
陆笙没有回答,而是将一吻,深深地印在了柒韶眉间。
“我好像又有家了……”陆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陆家被抄那天起,我已经太久没有家的感觉了。小韶,是你又给了我一个家啊。”
柒韶眼中含泪,凝视着那令她百看不厌的绝世容颜。她抬起手,指尖落在陆笙的眉心,滑过她的前额,抚过她的面颊,轻轻摩挲着那道伤疤。
你这个傻子啊……
有我在,汝不孤矣。
环在陆笙颈中的那只手忽地就紧了起来。陆笙只觉得自己的嘴唇触到了一件极软的物体,如糯米糕一般黏滑香甜,仿佛包含了世间的一切美好。接着便是她熟悉的舌尖的探入,那轮廓,是她曾用自己的舌描摹过千百回的,永世不忘。两舌交错缠绵,似乎就要同时在口中融化,合二为一。
两人就这般在殿中缠绵,似乎完全忽视了还有柒琰这样一个人在殿中面色阴沉地盯着她们。
就这样在一起,永不分开,不离不弃,长相厮守。
玄英剑清脆的落地声在大殿中回荡,却谁也没有去留意。两人在殿内缠绵,空气中溢满了暧昧的气息。
还是柒琰率先打破了这带着轻微水渍声的寂静。
柒韶在陆笙面前浅笑舔唇的模样让他欲火烈烈,更是令他嫉恨万分。他得不到的,别人谁也别想得到;他想得到却只能让他无可奈何的,他都要亲手毁掉。
亲手,毁掉。
“我说皇妹啊,当年我母妃说过的话,你到底是没有信,如今吃了亏,害了自己可不要怪我啊。”
陆笙见柒琰直起了身子还朝着她们颇为扭曲地微微一笑,便攸地伸脚横扫,右手稳稳地接住挑起的剑,静观变化。柒韶依旧软软地窝在陆笙怀中,转头冷冷地看着柒琰:“雍贵妃只知欺上瞒下,恃宠扬威,阿谀奉承。父皇对她的情也不过是在皮相之上。她的话全是一派胡言,若是她再与我说得过分一些,我连声娘娘都不会再叫她。如果少些这类人,或许这世上便会少很多屈死的冤魂。”
柒琰却报以冷冷一笑:“你倒还真是信这女子。当年陆家可是害惨了皇朝,如今这妖精又来害你。你可还记得当年四叔叛乱时的场景吗?”
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走在鲜血漫过的玉阶上,脚底步步生莲。
沁血的玉,凄美到极致。
那场景,柒韶永世难忘。
“如今没了元襄,皇妹你又能如何?”柒琰的笑,充满了得意。他从怀中掏出了两块兵符,“漠北耶律彦率秦西军已反,投了我。若不是他先前的上司从中作梗,他又怎能反了圣上您啊。”
柒韶听得此不禁愣了一下,渐渐站直了身子,鬼使神差地靠向柒琰手中的兵符,想要一探究竟。而陆笙此时刚从与柒韶的缠绵中回过神来,听闻此言,大脑竟也是一片空白。
漠北耶律彦反……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她的阿彦,曾经的副将,如今的成昌将军,待她一片真心,怎么会反叛?!
还有……柒琰……他从哪儿弄到的兵符?
秦西军的虎符,明明是在她这儿啊。
莫非柒琰派人潜入了诏狱,偷了她身上的虎符掉包了?
陆笙伸手探入怀中,摸到了熟悉的硬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刚想唤回似是被移了魂的柒韶,却突然觉得眼前黑影一晃,便被一件重物压倒在地。玄英剑当啷一声,滚落在地上。
“假……的……”
话还未说出口,陆笙便重重地摔在地上,右臂被压在身下。她睁开眼睛,看见的竟是柒韶悲愤交加的面容和不可置信的眼神,她握着自己的肩,手中的匕首正对准自己的咽喉。
“为什么……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
柒韶的声音,低到几乎不能听见。
陆笙刚要张口回答,忽觉身上又是一沉,接着入耳的便是柒琰狰狞的笑声。
“我的小皇妹,原来你还是这般的小孩心性。”柒琰玩味地舔了舔嘴角,“我倒还是真没想到,这几句话就能哄得你与她翻脸成仇。千面将这伪符交与我之时我还不觉得区区一块假兵符能骗到什么人,没想到啊,伪符对你居然有效果。”
柒韶听闻此言,愣愣地看着陆笙,手臂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力气,匕首滑到了陆笙胸前。
柒琰早已捡起了长剑,指在柒韶后颈,按照现在的形势,他一剑下去,两人便可双双毙命。
陆笙缓缓合上了双目。为什么她与她,还没开始就又要分开?
只因为她们是女子?
只因为她是个……不成器的皇帝?
皇帝……
呵,是了。
是她太天真了。
她以为柒韶退出朝政抛弃皇位与她隐居山林,就无人会再去揪她们的女子相爱违背伦常。
她以为皇位让出,谁爱争就争,与她们再无干系。
她以为……她的小韶……永远都是信她的……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永远。
可她以为的,真的就只是“以为”。
她居然没考虑到柒韶走遍四海八荒也断不了柒家的血脉,各王爷、皇戚为了防止她反悔再度出山,就算她和她走到天涯海角等来的也不过是无止境的追杀。
她还是会成为红颜祸水,那个千古罪人。
是她太天真了。
如今又是她在一瞬间慌了阵脚才陷柒韶于不义之地,她的一条手臂被压在身下,她无法用一只手推开压在身上的全部重量。
或许,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她睁开双眼,眸光潋滟,满含着不舍,正对上柒韶泪水盈盈的双眸。
我真的……舍不得你啊……
陆笙用自由的那只手抚过柒韶的面颊,滑过脖颈,轻轻落在她如雪的皓腕上。
对不起,小韶。
同生共死,白首相依的誓言,我不能陪你完成了。
陆笙的纤纤玉指猛地攥紧了柒韶的手腕向下一拉,借着身下手臂的力道稍稍抬起了上身。与此同时,那把匕首也已经深深地插进她的胸口,直没至柄。血肉撕裂刻骨蚀心的痛,让陆笙在那一瞬间几乎要昏过去。她咬紧牙强行忍住,右臂在身下撑住身子,抬手一把推开了柒韶,上身又立起数寸,面前赫然便是柒琰的剑尖。她抽出右手,一掌狠狠击在了柒琰的剑面上。柒琰大概也没料到她居然能翻身坐起,愣怔之间长剑已是被陆笙打飞了出去。
柒琰惊得连退两步。就在这瞬息间,陆笙翻身滚过,抓起玄英剑,腰间用力一跃而起,毫不留情地挥剑斩向柒琰。
寒光闪烁,血染天际。刃锋过处,一剑封喉。
柒琰的喉间是一道嫣然夺目的裂痕,深度完美到足以切断咽喉而不斩下头颅。陆笙没有丝毫留情,而是一剑毙命。柒琰瞪着双目缓缓倒下,破裂的喉咙间有大量的鲜红涌出,他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嗓间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再也说不出话。他至死也不敢相信,事已至此,居然会被这个女人一招裂喉。
“我的确是低估了你,可你也是看错了我。”
陆笙手中的剑滴着血,她向着尸身,淡淡地说道。话未说完,她却再也站不稳,身体微一摇晃,嘴角溢出粉红的泡沫,便向后摔倒。
柒韶自陆笙推开她的一瞬间便因为强大的冲力滚到了大殿中央,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她的阿笙一剑掠出,斩断了柒琰的咽喉。然后她看见陆笙向后摔去,惊叫一声便扑过去扶她。
陆笙胸前的青衣,已是大片绚烂的鲜红。
柒韶扶着陆笙,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小韶……给你这个……”
陆笙喘息不止,胸口剧烈地起伏带出了更多的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柒韶,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两块虎符。两个半块,合在一起,便是那可以一统天下的完整军符。
“我从阿彦那里……要来了另外一半。虽是迟了些,但也……还来得及。”陆笙喘了口气接着说,“小韶……从今往后……你只能……靠自己了……真的没人……没人能再替你杀人了……阿彦……他很忠心……真的……你千万不要怀疑他……一定要信他……”
陆笙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微弱。柒韶只能拼命地摇头,却忍不住洪流一般的眼泪,就如她无力止住陆笙胸口泉涌的鲜血。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有事儿的!阿笙你坚持住……御医!御医!”柒韶手中的虎符掉落在陆笙身下的血泊中,映着天边如血的残阳,如泣如诉。
虎符浸在血中,就如同当年被血漫过的玉莲阶。
一切,都红得那么刺目。
都是因为她。
这个世上,最不可能有二心的就是陆笙。
她居然……她居然会怀疑她!
为了一个自己不能辨识真假的兵符。
是她害了她!
哪怕只有那一瞬的犹疑,她也是罪人。
“小韶,你以后……待人要狠一点儿……”陆笙说一句喘一口气,“如有来世,我还是……甘愿为你戍边……”
“阿笙……阿笙……你别说了……我求求你……”
陆笙目光涣散,也不再理会柒韶的啜泣,而是自顾自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
“如果……有来世,你我还是……不要再相见了。如若能相见……你不要再是一朝之主……好不好?如果你……命中注定要做皇帝……那你……可千万别再爱我了……”
迫于现实,我给不了你该拥有的,哪怕是以命相抵。
伴君如伴虎。
我只是以为,你一直都是信我的。
对不起。
对不起,小韶。
我爱不起你。
“阿笙……”柒韶伏在陆笙身上,不断抽噎着,“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
你说,三生三世,地久天长;后来,笙歌散尽,泪影成殇。
阿笙,我一直是信你的啊……
柒韶紧紧攥着陆笙的手,轻拭着迸溅道她脸上的血。朱红的雕龙圆柱笼着一层落日的余辉,隐隐透着一层暗淡凄厉的血光。柒韶半跪在陆笙身旁,下半截杏黄的衣衫已被浸成了鲜红。血依然汩汩从陆笙的胸口流出,沿着身体的轮廓流下,没过玉面虎头的兵符,反射着华美的光。
“小韶……”
“嗯?”
至如今,柒韶看着痛苦喘息的陆笙,竟说不出一句话。
“等我……长大了……给你去戍……边,好不好……”
陆笙的声音越来越低,瞳孔逐渐变大,双眸也缓缓地合上。话音还未落,她的手突然轻轻一张,悄无声息地从柒韶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的血泊中,溅起了一片鲜红。
她瞑目前眸间闪烁着的光辉,是豆蔻年华时她懵懂地望着柒韶的神情。
浮生一梦,一梦浮生。
纵使她容颜尽毁,纵使她已没有了气息,也是万千生灵无一能及。就如那藏地的神香,傲然地立在一千余里的高空,纵然烧成灰烬跌得粉身碎骨,也是在高高的天上让人摸不到。那天香的香灰随风扬散,无人摸得到寻得着,只有柒韶捏到了那么一小撮儿,那便是她得到的无上恩宠。
只因为,她是她最爱的人。
死寂的大殿中,猛地爆发出了柒韶惨烈的哭声。
柒韶伏在陆笙的尸身上,抚着她的秀发,发狂似的吻着她的眉眼,她的柔唇。眉眼如初,红唇犹有余温,可怀中人却再也不能向从前那样给她一个柔情似水、绵长温婉的回应了。大殿中只剩柒韶拥着陆笙渐渐冷下去的身体,疯子一样哭着、叫着。
长相思仍在,长相守亦存。望世间,相思相守随梦去,空余未亡人。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何为生死?何为天地?生既不带来,死亦不带去,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可对于柒韶,让她留恋的还有很多很多。
她的眉眼,她的音容。
柒韶跪在殿中央,痴痴地望着陆笙举世无双的脸。纵使她毁容,时间也无人能及她的美。
殿内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可柒韶依旧呆呆地跪坐在大殿中央,跪坐在陆笙的身旁。
地上的血大半已经凝结,黑红的血泊中央躺着一个青衣的绝色女子,合着双眸,仿佛睡得无比安详。只是昔日的柔荑,如今已是一片冰凉。青衣女子身旁半跪着一个黄衫女子,神情愣怔,痴痴地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又好像刚做了一场梦,魂游天地还未曾归来。
小韶,等我长大了,给你去戍边,好不好?
小韶,你给了箫哥哥这么多封赏,以后给我什么呀?
你都多大了,还不敢自己一个人睡……哎呀好好好,我陪你就是了。
小韶别怕,就是条蛇,头都烧了,再也不能咬人了。
小韶……
……
都说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为何我还不曾许身与你,你便先我而去?
我宁愿和你,共度凡人短暂的一生,也不愿一个人,看尽这世界的沧海桑田。
阿笙,你回来……
尽日凭阑楼上望,佳人残影未成双。秋鸿有信何处寄,春梦无痕泪千行。
华灯初上,柒韶依然以同样的姿势定格在大殿中。见皇帝久未回寝宫,又念着王爷闯入禁宫的安公公绕开柒琰设下的监管,寻至乾元殿,在昏暗的烛光下却见了这样一幅惨状。
满世界都是遮蔽双目,耀眼凄美的红。
伊箫中途折回,带领羽林军击退了闯入皇城的叛军。安公公东奔西走,将自己于殿内看到的场景传了出去。
常平将军薨。
消息一出,举城皆惊。
侍女几次劝柒韶回寝宫无果。柒韶就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跪在陆笙身边。
安公公忙着传消息,整顿事务,一切都打理得差不多了,又急忙回殿来见皇帝。老爷子气喘吁吁地跪在女帝面前,一个头磕下去,竟是再也没有起来。
几日后,中官安氏薨。
那日之后,柒韶废朝九日,禁宫中一片缟素。
樽前拟把归期说。
未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