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孛星西来

回到桑筑晚膳后,南雅问了芳芳宫中妃嫔的事,方才知道这宫中有皇后妃嫔之分,而仅这皇后才是皇帝明媒正娶的妻,按芳芳的话,是要过安华门的主,是要管理各宫嫔妃的正主。
南雅听得一脸艳羡,风雅亭那出,芳芳方知她出身,可惜道:“小娘子乃平常百姓家,能进宫实属不易,就待圣人给你名分,以后升到世妇倒也可能。”
南雅不懂后宫品级,她只知这世间男人只有唯一的妻,她正身形懒散地半躺在榻上,听芳芳这一说,心中目标反而已定,身板一正,目光坚定:“我要当皇后。”
芳芳正拿着绷子纳绣品,听南雅突然冒出的一句,赶紧针线活一丢,把门掩上:“哎呀,这话可不能乱说,叫旁人听去,治你僭越之罪。”
“这宫里不是没皇后吗?为什么我当就不可以?”南雅不以为然,抓起几案上的绿豆糕往嘴里塞。
芳芳急得:“小娘子你就别说了,皇帝娶妻讲究得是门当户对,就连宫中四妃也是身世显赫,就拿今天这梅妃,公候之家,哥哥又是战功赫赫的威武大将军,也只走到四妃之位。所以小娘子你不过……总之你就歇歇吧。”
“门当户对?”南雅看了看被芳芳关的严严实实的门,一脸认真,歪头琢磨着这个词语:“什么是门当户对?”。
“小娘子啊,你倒是真什么都不懂啊。门当户对,就是耗子配老鼠,真龙配金凤,天子配公主,你看这圣人不一直对穆新瑶念念不忘吗,穆新瑶为人先放下不谈,但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啊!”芳芳虽然不待见穆新瑶,也不妨碍用她给南雅提个醒。
“国都没了还公什么主。”南雅脑袋里理了理这关系,嘴里含着绿豆糕,圆着眼,说话含糊不清:“再说了,这真龙是天子吧,是你家圣人吧,龙是在海里游的,再怎么配也该配鱼啊,对,配鱼,金鱼!”
听着南雅这揶揄打趣的调调,芳芳没好气地小声奚落道:“圣人可是东禹皇帝,是天下之主,小娘子你,你不就是个海边打渔的嘛。”
说罢,抱着自己的针线什物便要离开。
南雅忙把她拉住:“别走别走,你给我说说什么叫天下之主。”
芳芳也不看她,闷闷应道:“玉皇大帝管天上神仙,咱们圣人管地上人间,就是天下之主。”
南雅忙指着自己,冲芳芳笑道:“那我管海里群鱼,我也是个王,王配王,和圣人真是门当户对!”
说罢,自己喜滋滋地鼓掌起来。
芳芳气得蹬脚:“我说小娘子就是玉皇大帝派来的顽皮仙童,专来气婢子的。这天下之主专管臣民生杀之事,特别是管像小娘子这种说话不着边际的,就指着你们这种抓起来挨板子做苦力呢。可惨呢,屁股被打开花,还不让治,专扔到莽荒之地开荒,边疆要塞修城墙,那屁股好不了就生蛆虫,就一直咬啊咬啊。”
芳芳越说越没谱,咧嘴皱眉,投入得表情也惊恐起来。
南雅噗呲一声,嘴里的绿豆渣喷了出来,她一边抹着嘴一边笑着:“芳芳啊,我突然想起了我们那儿的一种鱼,你们叫做鮟什么什么鱼的,扁脸大嘴爱瞪眼,怪有趣的,和你现在可像啦。它还喜欢点灯笼,跟你睡觉前举着灯笼慢慢走怪像的。我说咋会呢,真是越瞧你越亲切!”
手中活儿啪得一下被扔在地上,芳芳满脸的委屈:“小娘子,你这出身,亏得是遇见了婢子,若是换做其他势力眼,不说服侍,都不给你个好脸色的。婢子心里替你忧着、谋着,你却这样捉弄婢子,就不担心哪天婢子在你汤里多放盐吗!”
说罢,扭头转身望天,也不搭理南雅了。
南雅低头探到她前面,扯着袖口摇了摇,一双杏眼巴巴地看着她,那睫毛一动,着实叫人心神恍惚:“我错了,我认错了吧,那鱼也并非没有好处,肉可好吃呢。”
芳芳看她那眉眼动人的样子,哭笑不得,心下气去了一半:“罢了罢了,也得罪不得你。小娘子这模样,又入了宫,现下圣人忙于政务,待后闲下来给了你名分,婢子也沾沾小娘子的好光景。”
手指搓着芳芳的袖口,婢子的衣裳,虽比寻常百姓略好,总还是粗糙,南雅听着芳芳的话,突然低着头一反常态的不说话,只顾着摩挲着疏密分明的纹路。
“不过,婢子看得出你是个随性的人,只是宫中礼制森然,小娘子万事要小心啊,才当好好服侍圣人。”芳芳见南雅模样,加上今日梅妃那一出,猜她多半是听进心里了。
南雅嗯了一声,芳芳只当她是小女儿娇羞姿态,又拾起了手中的活儿,指着手绷给南雅看:“看婢子绣的这对鸳鸯,好看吧。待这最后几针完了,给小娘子你做手绢。”
“原来这水鸭叫鸳鸯啊。”南雅喃喃道,回过头来,透过窗棂,方才发现这天已经在一针一线中渐渐暗了下来。
再看看芳芳,低着头心无旁骛地绣着鸳鸯,她捻线穿针的手指同她的脸庞一样略显富态,却不失灵巧,但南雅并不确定芳芳的心思是否也这般灵巧,不然她能看出自己是个随性的人,怎么却看不出贺千帆并没有几分心思在自己身上。
窗外,幽蓝苍穹下星斗漫天,像是无数的扁嘴丑鱼藏在空中,点亮头上的灯笼。南雅拾目望去,看得出神,心思随着夜风飘逐,万景宫另一头,贺千帆放下手中书卷,揉了揉疲倦的双眼,透过窗户望向夜空,顿时觉得舒心爽目。
他走到窗边,也不回头:“老孙头啊,今晚的星星可真亮啊,记得那年临海遇险,我见过比这还美的星空,起起伏伏,像丝绸一般柔软。”
孙孟庆烹着茶,正捻着一小股盐往茶釜中撒去,他听闻此言,看了看窗外,笑道:“圣人你这是说笑呢,这星星只能一闪一闪,哪能起起伏伏呢。”
“是啊,我也奇怪,但我真的好像见过。”被孙孟庆这一笑,贺千帆也不确定了。
思忖间,却见一道流星划破夜空。
贺千帆蹙眉不语,神情微变,孙孟庆慌忙放下手中茶勺,急忙走上前掩上窗户,嘴中掩饰着:“夜风大,圣人当心着凉。”
贺千帆神情转为淡淡,推开窗户:“这夏日,怕什么夜风。”
夜空如昔,满盘碎珠,那飞星已寻不到踪迹,主仆二人缄默不语,一时无话。

“孛自西来,消于虚危;虚危,东禹之分野。大凶,祸起西方!”
二十余字,整齐书于奏本上。这奏本,贺千帆卯时一刻见到,却听说太史局令约莫在丑时三刻便送到了。
贺千帆披着外衣,指抵边额,看着头发花白的张局令眼眶下的乌影吊了寸长,知他是在御书房外候了一夜,心有不忍,耐心听着张局令唠叨着这几十年的占星史。
“这孛星,确为凶象。二十年前,有此星象者,天下大旱。再前三十年,西南内乱。再前两百年,有典记载,南海起兵祸。再前……”
这一不忍心就到了两百年前,贺千帆忙打住他,止住了往上古奔的势头:“依张局令之经验,可有应对之法?”
张局令很是激动,坐镇太史局近三十年,难遇如此凶象,心中便觉圣上该十万分地重视他,圣上果真也如十万分地重视,陪他到了两百年前,一时竟组织不好话语:“臣觉得,觉得应当将——”
一旁内侍卢给使由殿外急急忙忙跑于孙孟庆边耳语了一番,见孙孟庆面色大变,贺千帆猜不是什么好事,便示意报来。
“方接东隅偏殿宫人来报,青玉池东角处注水口的小山丘塌啦!”
殿中人听此言俱是一惊,东角处的小山丘乃是万景宫与外界的自然屏障,山体有近百丈进深,水路人无法通过,高不过十丈,且山势平缓,选着孛星显凶之日而塌,不详之意不言而喻。
唯有张局令终于组织好了他的话语:“孛星西来,东丘崩塌,天地之兆皆不详,为今之计,唯将宣武门外的秋后处斩尽早提前,平天地怒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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