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遇睇她一眼,捕捉到她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狡黠,无奈的叹了口气后,搁下笔,朝她略一抬手示意。
雨韵八卦心作祟哪还顾得上瞧他愈发黑沉沉的脸色,早已笑眯眯地探过脑袋去歪头细听。
只听他微沉半晌,与她附耳低声道:“你若是,再敢妄自揣测或者和别人嚼舌根,说我,”他略一停顿,带着玩味颇浓的警告眼神对视上她灵动的双眼,“说我是断袖,那我倒是不介意让你感受一下,我到底是不是断袖!”
后两个字被他咬的极重,温热的气息轻打在她的耳畔及脖颈处,声音低沉竟带着邪魅诱惑力。
断袖……莫非在膳厅时与阿媛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雨韵一怔,便听出这话的由头,于是心虚之下猛然回头想要向他急切解释:“我可没有说你坏话,你休要……”
不想话还未完,只觉温凉的触感在自己鼻尖一蹭而过……
春风微抚,又携来幽幽梨花清香,两人四目相对,距离极近,雨韵瞪向他坚挺的鼻梁,只觉脑袋隆隆一震,瞬时反应过来那方才的温凉之物是为何物。饶是李遇平日里再潇洒淡定,现在遇上这一生变之事也难免会搅乱了心神。
于是两人皆神情慌乱的退后几步,气氛尴尬之至。
雨韵年纪尚小,但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华,此时双手紧揪着裙边竟对此事毫无应对之法,只感觉脊背透汗,全身血液倒灌皆凝聚到了脸部,火辣辣的红热,如同熟透了的红柿子一般。
也许是脸上太过红热,那温凉的触感竟一直在心头徘徊,听着自己“怦怦怦”的急速心跳声,雨韵懊恼的紧闭上眼睛,慌忙捂脸背过身去,暗自发恨:为何方才要嘴欠的问这种话?在背后偷着说两句就得了,唉!
相对于她的慌乱,李遇此时已平静许多,知晓她还是个女孩子,尚未经历男女情爱之事,这般模样也实属正常,但碍于两人所处位置,现下也不好开口,只得不自然的轻咳两声,复拿起笔道:“你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对你师父说的,再单独写一封便是。”
“哦。”她定了定心神,堪堪转过身子,却不敢正眼直视他。虽然真的很想再知道点关于师父和他父亲的事情,但深知此时绝对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只得将问题暂压在肚子里。
“焚香沏茶吧。”他将墨痕已干的宣纸轻轻卷起放到身后,然后转身行至紫檀软榻上拾起本书来。
………………
萧哥连着浇了四五桶水都没有见到阿媛的踪影,终是按耐不住,遂将舀子放进桶后转身又行至另一院间打算去看看。
墨绿的兰叶,随风柔动,嫩的好似一掐就会挤出水来,让人不忍触摸。可那一片片迎风而长的叶子,又显得是那么的倔强和有生命力……
她果真就在另一院间!自己居然都不知道,萧哥心里一阵懊恼,刚要提脚上前却又不想立时打破这安静的美好,于是就这样驻足在不远处深望着她,嘴边不觉间已荡漾起浅浅微笑。
想起那年在乱葬岗救她时,满身是血,奄奄一息,但手里却紧紧攥着几株春兰不放松,花瓣嫩黄发绿,散发着幽幽清香,在荒凉死尸之中呈现勃勃生机!早春天气冷厉,干风吹咧她的嘴唇,吹干身上的血渍。萧哥背着她寻了几家郎中,都摇头说人伤的太重,已经无药可医。虽是第一次见她,但他就莫名觉得这姑娘不会……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死,他想等着看看。结果是意料之外却又在预料之内,只喝了点药,她就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力慢慢苏醒过来。问她来自哪里,有没有家,她却始终闭口不言,只是默默的出神摇头。萧哥猜测着许是受过什么沉重的打击,一个姑娘家,既然有难言之隐,也实在不好多问,又见她孤苦无依确实可怜,只得将她暂带入府中。阮氏见她虽身世可怜却又不失灵气,便把她留在身边当个侍女,这一待便是五年。
她待人极温柔和气,心思也细腻,谁的衣服破了,她会去主动给人缝补,哪里做的不好,她会主动去改。犯了错受到责备也不去顶嘴,也没有怨言。有时活泼起来也喜欢打趣逗弄别人,但行为始终是合乎情理法度。
萧哥回过神来,活动了活动有些发麻的双脚,笑着径直走到她的面前蹲下。
“媛姐姐!”
“萧哥,你来了。”阿媛抽了个空,朝他抬首微笑道,“我正打算去寻你。”
萧哥一听当下一喜忙问道:“找我?何事?”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韵儿,她可是还在那外边院落里浇水?都这么长时间了。”阿媛见她身子瘦小,又刚来府中不久,怕是有些活她做不来,心中不免有些隐隐担心。
“哦,她啊,”萧哥这才想起雨韵,“她早就去公子那里了,公子让我唤她的,得有半个时辰了。”
“那便好。”阿媛点点头放下心来,接着便继续垂头干活。
“我来帮你吧。”
见她不再言语,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免有些尴尬,为了打破这个局面,萧哥忙从她手里拿过铲子,学着她的模样一板一眼的给那些有些发板结的兰草松土。
“萧哥,你是和刚来的韵儿姑娘有什么过节吗?”见他奋力铲的有模有样,阿媛不禁微微一笑,又似不经意之间问起。
“昂,也没什么过节,只是不打不相识而已,”顿了顿,他微叹口气,将铲子一下奋力插进土中,正色道,“我总是觉得她太富有心机,才一会儿的功夫便让公子赐予了一间小院子,那嘴又伶俐好使,我是怕这次啊,公子又要被迷惑了。”
“哎——!什么迷惑不迷惑的,怎可胡说,那件事休要再提了。”阿媛皱了皱眉头,嘘声薄斥他。
萧哥也自觉说错了话遂怯怯垂下脑袋去,但鉴于护主心切依旧是不甘心的补充道:“嗯,毕竟有前车之鉴,我们替公子留心点总是好的。”
阿媛这次没有皱眉头,反是顿了顿之后“咯咯咯咯咯”的掩嘴笑出声来。
萧哥见状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为何会突然笑起来?”
“听夫人说啊,她可是我们府的恩人!”
萧哥明显不信,轻哼一声,拔出小铲子连着铲了几下土后才闷声闷气道:“她能有什么恩?偷吃还差不多~”
“玉佩,那块儿玉佩!你还记得以前王爷随身携带的那块儿玉佩吗?”阿媛提醒道。
“先王爷的玉佩我自然是记得,平日里爱惜的很。”
“对,韵儿也有一块儿和先王爷一模一样的!夫人说先王爷那块儿是一位德高望重之人送的,那人就是韵儿的师父,名叫应公,救过先王爷的,你说巧不巧?”阿媛惊喜之余心中又有些怅然,“好生神奇,这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说很远便很远,说很近便也很近,冥冥之中总会相遇,你觉得呢?”
萧哥丝毫未将她的话听进耳中,仍是不信,想了想立时又将铲子一下忿忿的插入土中怒道:“我就说她富有心机,居然还敢拿着偷来的玉佩冒充人家徒弟?!这个小贼!”
阿媛无奈的给了萧哥额头一记脑瓜崩,又将他插进土中的铲子拔出来继续松土,笑道:“你想什么呢?夫人和公子是何人?岂是那些糊涂人?随随便便的能让一个小毛贼给骗了?你呀,有时候也太敏感了些。”
阿媛的话不缺乏道理,公子和阮夫人向来聪慧,自然不会被别人任意摆弄,萧哥默然片刻,方要接受这令人匪夷所思的结果,却又想到雨韵行事乖张,不讨人喜的样子,心中还是说不出的反感。
“她还是个小女孩子,行为活泼些实属正常,你莫要对人家太凶了。”阿媛腾出只手来将鬓边头发捋到耳后,嘱咐道。
她撩发的模样在萧哥眼中太过迷人,不由得面上闪过两片绯红,微笑道,“萧哥明白。只要是媛姐姐的话,萧哥都听。”接着再次从她手中夺过小铲子继续卖力的松着身旁其它的春兰。
阿媛见他突然低头害羞的样子,不免怔了怔,思量着他已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单纯孩子心性的少年,对自己情思萌动实属正常,但自己却不能再和小孩子一样了,感情不是过家家,马虎不得,况且自己心结未解,对此毫无心思。而萧哥,自己也一直是将他看做成弟弟。
“萧哥……”阿媛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了好,省的日后情根深种了麻烦。
“嗯?”萧哥抬头目光澄澈的看向她,面色清秀的脸上依旧带着些许稚嫩,那明净的神色就如同自己当初懵懂的看着另一人一样……
“没,没什么。”阿媛愣了愣,干笑两声却又慌忙别过脸去。
看着他一脸单纯的笑容,她还是不忍心,不忍心直接把话捅破,她深深体会过那种被人直接戳穿懵懂的情思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搞不好也会像自己现在一样还困在那团阴影里。更重要的是,自己配吗?配被别人喜欢吗?
阿媛咬着唇角,面带忧容的盯着地上的春兰发怔出神,不觉间已陷入沉沉的回忆……
“媛姐姐,媛姐姐?你低着头在想什么呢?”萧哥轻轻上手拍了拍阿媛的肩角,一脸疑惑。
阿媛蓦地回过神来,慌忙又扭过头去用袖子拭了拭眼底水泽,干笑道:“啊,我没事,只是风大迷眼睛了。”
“风大?”转看四周池水平稳,花叶寂静,这理由未免也太过牵强,萧哥见她红着眼圈,蓦地反应过来,一下子从地上腾起,剑眉浓皱怒道:“是谁欺负你了?!我一定去把他打趴下!”
“无人欺负我,还有,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你可是都忘了?怎的还如此小孩子心性,动不动就扬言把别人打趴下?”阿媛叹口气嗔怪他,直起身子后又再次嘱咐道,“你护着公子更是应该上心些,这般意气用事,以后恐酿成大错了。”
“我……我只是见不得别人把你弄哭,公子那边我肯定不会。”萧哥见她动气,急得前后直抓耳挠腮,不知如何为自己解释才好。
阿媛见他努嘴无措的样子有些令人哑笑,只得随便编个理由搪塞他:“我哭只是因为我这眼睛不能长时间见风,要不然就会流眼泪。”
“媛姐姐,你别生气了,萧哥以后不会了。”
“你小瞧谁呢?我哪有这么容易就生气,只是公子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因为自身情绪而误了公子大事,你可明白?”
“媛姐姐教训的是,”话虽如此说,但萧哥仍觉得不太放心,又试探的轻问道,“你当真无事?”
“当然没有~都说了是风是风。”
此刻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在阿媛眼中,只觉他更加稚嫩了,完全就是个和雨韵一般大的孩子,或许是他两人打小生活的处境不同,萧哥被迫成熟些。
阿媛想到这儿,又觉他可怜,遂微不可闻的叹口气,抬手就朝着萧哥的额头轻拍了一下,宠溺的笑了笑。
而萧哥见状才憨憨一笑,浓皱的剑眉就此放心的舒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