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雨韵都埋头苦干在那池周青石缝中的大片鲜嫩杂草处。溜光水滑的青石在光下照的锃亮,雨韵已不知踩摔多少个跟头,可谓狼狈至极。而李遇则是不痛不痒的悠悠坐在那旁的软席上边钓鱼边静看笑话。
“添茶。”李遇清了清嗓子,忍住唇角笑意淡淡道。
“哦。”雨韵闷闷直起身子跑到近处的水桶里净了净手,将上面的青苔屑屑洗下,然后狠狠甩干净手后又擦了擦额角的汗渍,冰凉的手指触在肌肤上令她发烫的额头瞬间舒服不少。
“你干什么?”
“嗯?洗手啊。”
雨韵一听立时愣愣的回过头去却发现李遇正皱着眉头,用手轻轻抹着脸上的水珠。
“怎么了这是?”
李遇见她呆愣愣的毫无反应不说竟还反问起自己,只得皱眉无奈提醒:“手——,别乱甩!”
雨韵低眉看向自己湿乎乎的双手,这才猛然反应过来。
“啊!对不起!”
遂忙不迭地将两手往衣裙上反复蹭干,跑过去拽起自己的衣袖十分热忱的给他擦干净脸!
这人在背后给自己穿起小鞋来未免太狠,所以得罪他后,一顿卑躬屈膝是少不得了。雨韵面上笑得热络,心里却来回暗自腹诽。
李遇被这突如其来的殷勤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方要起身离开却被她一下又按住,无奈之下只得伸出胳膊来抵挡:“不用了,不用了,已经没水了,干了……”
雨韵向来一根筋,李遇此时无奈之下说的“不用不用”在她听来的言外之意就是“我生气了,我要报复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于是这心里越想越害怕,手上力道也禁不住加重,边说着对不起边用衣袖直在他俊朗的脸上一顿乱蹭。
“好了好了!”
直至过了好半晌,雨韵才颇满意的长松了口气缓缓起身。
李遇也长松了口气,抬手掠过被她磨的有些生疼的侧脸,试着将嘴角发咸的青苔屑给抹掉,重重叹口气无奈道:“我不是都说不用了吗?”
“你那是假客气我知道!”雨韵几乎是脱口而出,并且一脸得意状地朝他笑嘻嘻道,“我师兄说了,得罪了人要尽可能的道歉,否则会给你小鞋穿的,这使了绊子路就不好走了!”
她这话语中对自己的褒贬讽刺已是过于明显,李遇见她嘚啵嘚啵说完后还摇头啧啧两声,做出那副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老成的模样,终是瞥她一眼忍不住揶揄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我平日里喜欢给你小鞋穿?”
雨韵一听,慌忙将脑袋摇成拨浪鼓狡辩道:“不不不,怎会呢,公子是何人?那是君子!又岂会做那些无赖宵小之事。”
话虽如此说,在心中却是已经把李遇骂了个百八十遍,暗暗发恨希望有一天他能落到自己手中,非得把他折磨的不成样子才痛快。
已然听得出她言语中的嘲讽,李遇却并不想与她一般见识,毕竟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微沉了半晌,才缓缓起身整理好被她弄的发皱的衣袖淡淡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去了不就知道了。”
“了不就知道了是什么地方?”雨韵笑嘻嘻地上前插科打诨。
“……”李遇无语的盯她一眼,将手往她脑袋上自然的拍了拍,无奈道,“……我娘亲那里。”
“你娘亲那里?!”雨韵一惊,“为何突然要去你娘亲那里?”
骁勇大将军李琰的名号有多大,李遇不会不知道,况且这民间传说也足可证明。虽说现在李琰不在了,他家也蒙受冤屈,身份实说不如从前,但光通过接触李遇来看,他身上的气质与修养自己已然领略到,况且一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夫人会是何等风范与气场,她略动动脑子也会想出画面来,好奇的同时心中不觉暗暗有些紧张。
“你不必紧张,”毕竟是个小姑娘,没见过什么场面,李遇似乎已猜测到她心中所想,只得宽慰道,“我娘亲不是你想的那样。”
“额……我没有乱想。”虽说李遇这脾气她确实不喜,但对于他父亲娘亲,她还是打从心底里就感到尊敬崇拜的。
春日里薄暮静静的,绵绵的,没有蝉噪,没有炎热,只有温柔的余晖洒在小道上,伴着两人。
“公子,你带我去见你娘亲,可是为了要问我师父的事吗?”雨韵屁颠颠的跟在他的身后,犹豫道。
“嗯。”
“那我该怎么说?”
“那是你师父,我如何教你怎么说。”李遇突然刹住脚步回头,也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两人就这样直直撞了个满怀。
“嘶~”雨韵扶额,做出龇牙咧嘴的表情。不过“疼痛之余”仍不忘从指缝中露出只眼睛贼兮兮的细察他的神情。眼睛里的笑意虽能挡住,但这嘴上的暗笑却蠢得不知收敛——实属掩耳盗铃!
李遇瞟了她一眼,觉得他演技太过拙劣,已经不屑于揭穿了,只好轻摇了摇头,暗叹口气道:“这么疼,真不知道这要是撞到墙,那得疼成个什么样。”
见他拂袖而去,雨韵以为是唬住了他,瞬间在脸上笑出朵花来,紧跟着从后边追上去。
“那公子…若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怎么办?”雨韵犹犹豫豫,露出怯色。
“你与我娘亲第一次见面,她问什么,你看着答便是,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直接说就行,无需遮遮掩掩。”
“那你娘亲可有什么忌讳吗?不能提什么?或者喜欢别人说什么?又或者生气之后会作何神色,又或者……”
她的问题太多太过繁杂,李遇听了不得不略微抬手打断她:“不必多想,你平日里什么样子,到了我娘亲跟前就什么样子,至于她的忌讳……”
雨韵咽了口唾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可谓是认真至极,连说话也变得轻轻的,生怕打断他回想的思路:“忌讳是什么……”
李遇眉头轻皱,略一思索却立时问道:“哦,对了,说起这个忌讳,我娘亲倒是没有,不知道你有没有?”
“我?”雨韵被他这一问不禁倒发了个怔,愣了愣,支支吾吾的,“应该没有吧……不是,我是问你娘亲,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你没有便好,我娘亲是北方女子,性子直些,我怕是她会问你些不好答的事,让你犯了难为。”接着他又嘱咐道,“若是她让你犯难了,你有何顾虑直接说便可,扭扭捏捏的她反而不喜。”
“奥奥,那我倒是无需顾忌。”
未料及他如此善解人意,况且这些什么说话做事要委婉,看眼色之类的,向来都是师兄阿嫂的嘱咐她的话,如今反过来了,倒是有些让她不太适应。
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踏着明亮的鹅卵石小路走进那所清幽雅致的院子。
“眉寿居。”雨韵抬头看着石头上的字喃喃道。
院周的竹子都长的极好,生机勃勃,翠色欲滴,十分出挑。翠绿的竹叶也密密匝匝,捱捱挤挤,互相掩盖,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进了院子便看见两个下人正在小路两旁的小花海里铲着土。花圃不大不小,朵朵花儿在和煦的春风中摇曳着,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公子。”两个下人见李遇走过,忙起身行礼。
李遇不语,只是微微抬手示意,然后径直走向屋里。
“架子真大……”
雨韵在他背后挤眉弄眼,一阵腹诽,又不忘扭头朝着那两个下人点头微笑,随后便跟着他进了门内。
此时正是傍晚,外头又有树影掩映,屋里头有些昏暗,因此还未到掌灯时分便已早早的上了油灯。
“娘亲”李遇进去后环视了一下四周,才在东头窗边看到阮氏,于是忙笑着快步走近。
阮氏正微垂着头,眼睛盯着丝帕,秀手婉动,穿针引线。一听是李遇的声音,接着抬起眉目含笑道:“遇郎,你可是把韵儿姑娘带来了?”
此时雨韵正在后头细细打量着这暗淡的屋子,虽布置的古色古香,精致十分,但周围竹树环合,遮挡日光,待久了必然会闷的焦躁不安。这房屋摆置都是要在通风透光的地方才好,明明是人人都会懂得道理,他们这些大户人家最注重风水又怎么会不知?可为何……
“嗯,来了。”李遇微转身子向她招招手,把躲在身后的雨韵给唤到前边来。
但见此人绾着黑色油光发髻,身着锦绿束袖衣衫,气质如兰,面色蔼然,虽将过半百,但这眉目间并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貌美妍丽。又见她端庄正坐,有条不紊的绣着丝帕,全然不像自己猜测的那般英气威武,倒更像是一位江南柔美女子。雨韵又微微上前一步,才发觉她两靥带愁,喘息微重,怪不得方才的话语听着有气无力……
雨韵打量她,她自然是也在上下打量着雨韵,两人四目相对,微微一笑,来来回回似是很投眼缘。不过这当中费时较长,直到李遇的一声微咳才将两人唤回来。
“夫人好。”雨韵回过神来忙行至跟前向她微笑行礼。
阮氏忙放下手中针线,方要自行起身,却被李遇抢先一步上前,搀着她慢慢行至雨韵面前,又笑着细细将她打量了一会儿后,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便是应公的徒弟?”
“嗯。”雨韵点点头,被她这样看的有些不大自在,只好抬手佯作捋捋额前头发,希望她赶紧问点别的。
“来坐下,遇郎快去看茶。”
不知为何第一眼见这孩子她心里就欢喜的很,于是忙携了雨韵的手,亲切的与她坐到矮榻上闲聊起来。
“好生俊俏的姑娘,今年多大了?”
“十七。”
“真是个好年华,你师父的身体可还硬朗吗?逢年过节本就应该亲自登门拜访,可我们这礼数实在不周,也寻不到你们的住处……”阮氏一脸尴尬的微微低下头,欲言又止。
“不不不,夫人言重了,我师父本就是一名江湖郎中,向来不在乎这些礼节,况且行医救人乃是天职,所以您千万别愧疚!”雨韵忙微笑摇手。
未料及她还会如此通情达理,李遇端茶过来时,听到这话,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