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浓厚,雾气氤氲,李遇将茶十分有礼的放到两人面前。
“娘亲,请。”
“韵儿姑娘,您请。”
他突然的这般友好态度,在阮氏看来并未有什么不妥还只怕照顾不周,但在雨韵眼中那就是晴天霹雳,“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雨韵一惊,忙瞪大溜圆的双眼看向他那张不苟言笑且一本正经的俊脸……这又是演哪一出?冷不防的态度大转变还真是生生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见他杵在一旁静默不语,雨韵咬咬嘴唇,又愣愣的看向眼前的茶水,心中不免十分恼火为何来之前没问清楚他是否有什么忌讳和情绪不稳之类的毛病。现下看着茶水是想喝不敢喝,生怕他在自己这碗里掺东西……
“韵儿姑娘,喝呀,这茶是上等茶,还请莫要嫌弃。”阮氏笑着端起茶水,用茶盖浮了浮沫子,自顾吹了吹饮起来。
“哈哈,好,不嫌弃,不嫌弃……”雨韵僵笑着端起茶水,忙用茶盖挡住脸,偏头朝他挤眉弄眼,嘴角又一扯疯狂示意:你在搞什么鬼?
李遇则是站在一旁跟个没事儿人一般,静静对上她错愕的神色,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雨韵见状,不禁又在心底给李遇扣上了一顶“伪君子”的帽子。不过这茶确实是好茶,张口略抿,雨韵仰头咕咚咕咚的喝尽。
“咯咯咯,”阮氏见她豪爽自然,丝毫不做扭捏之态,于是私下递给了李遇一个赞许之色,虽见他抿嘴不语,自己心中却是对她又添了一层欢喜,忙又示意李遇给她添茶,“韵儿姑娘这些天在府中可还适应,遇郎有没有好好招待你?”
雨韵微顿抬首看了看他,忙道:“哈哈,公子待我,极好——!”
“极好”两字被她咬的重重的,回想这小段时间所受的折腾,雨韵简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什么倒水添茶,打扫院落,栽草种树,还有那个大水缸和大青石……思索半晌只觉脑海中有万千马儿奔腾而过。
阮氏是何等聪慧,能听不出这语气中的诧异?只是她素知自己儿子向来办事懂的分寸,在这吃穿用度上自然不会亏待她,但方才又听见她如此说,想来也只能是他一时顽心兴起,故意惹她了,确实失礼。
只见她静静放下茶碗,当即回头瞪了李遇一眼,薄责道:“遇郎,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不稳重?”
李遇立在一旁也不顶嘴,低着头静静受这训斥。
素来见他得意昂扬,雨韵倒是从未见过他如此低沉,至少自她入府以来没有见过,现下见他被斥责,心中不由得大快大喜,还想再继续看戏,却又见阮氏回过头来十分歉然道:“韵儿姑娘实在对不住,实在是我教导无方让你看笑话了。以后他若是再敢故意惹恼你,就来与我说,我自有法子治他。”说罢又回瞪李遇一眼。
雨韵听她这样说,自己方才想看戏的小坏心眼儿算是泡汤了,但好歹也能看到他这垂头耷脑的一幕,心中还是喜滋滋的,忙道:“哎呀,不打紧不打紧,夫人唤我韵儿就好了,不用如此客气的。”
阮氏微笑点头,看向李遇。到底还是心疼,见他一来从头到尾的一直站着不说,连水都未喝一口,又受了顿骂,只得道:“还呆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韵儿道歉,然后去搬个凳子过来坐下。”
雨韵一听忙微不可见的挪了挪屁股,交叠的双脚也立时散开屏住,直起身子,可谓是正襟危坐,显然是已准备好亲受他这一礼。
李遇眼光一瞥,接着便将她下半身这套流畅的小动作收入眼底,虽未抬眼正瞧,但已能清楚的将她那得意的嘲笑面容浮在脑海,略叹口气,只好抬头极不自然的朝她略一拱手道:“韵儿姑娘,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雨韵“嘻嘻”一笑便与他四目相对,李遇不禁失笑,竟比他脑海中的得意神情还要夸张些,只听她朗声道:“无妨无妨,我比你小些,就让着你,小人不记大人过嘛。”
小人不记大人过……
话毕,四下寂静无声。如此缺心眼儿的自夸,李遇也是头一次见,只好忍住唇角笑意,再次朝她略一拱手道:“韵儿姑娘您太过自谦了。”
阮氏在一旁也是忍着笑意,但还是朝着李遇一瞪,忙阻止道:“遇郎……”
雨韵却是丝毫未听出自己方才言语有异,更是谈不上听出李遇暗藏的嘲讽,只当是他对自己难得的夸奖,遂晃了晃脑袋笑道:“遇公子,您过奖过奖。”
阮氏眼角弯弯,打趣的看向两人问道:“韵儿性子豁达,遇郎性子沉闷,这几日定是有趣的事情众多,怎么也没听遇郎提起?”
“都是些琐碎小事。”李遇微微一笑,淡淡道。
琐碎小事……
雨韵方要再次开口,却被李遇轻咳一声及时打断:“娘亲,儿子想着这几日春色正好,不如我们过几天去城郊的山上看看吧,若是天再突然冷下来,岂不是浪费了。”
“这个主意不错,出去走走对身体也好。”这提议正正合了雨韵的心意,难得两人意见这么统一,李遇眼光一略正好迎来她的赞许之色。
“你们年轻,本就要多出去转转,我身子不适就不去了。”阮氏连笑着却咳嗽个不停,忙用手绢捂住口鼻。
李遇见状满脸心疼,忙起身上前抚上她的后背,为她顺了顺,皱眉问道:“娘亲这药可是有按时吃吗?”
“自然是一天三顿都不落下,犯不着担心,不过是些陈年旧疾而已。”阮氏抚上他的手安慰的拍了拍。
雨韵却皱了皱眉,微不可见的探头上前嗅了嗅,暗道:怪哉,且见她弱不禁风,身上疲态尽显,似是随时都要倒下来,这样弱的身体,又是陈年旧疾,应是得长期用药将养着才对,若是真如她所说一顿都不落下,那这屋子里也应该是有残存的浓厚药香味,可方才进屋时自己只嗅到了一点点,这时间也像是昨日与前日的。自己从小长在医堂,断然不会闻错,还有方才初进来时她携着自己的手坐上榻,那么近的距离,自己也并未闻到浓厚的新药味,现下自己又细闻,果真是只有一点点轻微香气。
既然明明没有喝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看阮夫人这般沉稳有序,不像是会肆意敷衍的人,况且还是在自己疼爱的孩子面前,怎可能会让他干着急?
她不理解,但也只是不理解,并未多想,只是出于治病救人的医性,雨韵还是笑道:“夫人,韵儿看您面色不佳,要不给您把把脉吧。”
原想着她会同意,结果阮氏却笑着摇了摇头,拒绝道:“都是老毛病,无需麻烦了。”
“娘亲,韵儿姑娘既是应公的徒弟,让她看看也好。”李遇在一旁劝道。
“我自己心里有数,不必了。”阮氏眼底露出为难色,面上虽勉强笑着,双手却微不可见的往里缩了缩。
李遇见平日里盛大夫来时娘亲都会主动的伸出手腕来让他把脉,这次怎么会,心中不由得有些犯起疑惑,只得笑道:“娘亲,又不是给您下针,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害怕呢?”
“我不下针只是想给您试试脉。”雨韵朝她微微一笑。
阮氏知晓李遇心细,再拒绝下去也只怕他会胡思乱想起了疑心,到时不好收场,况且雨韵又是应公的徒弟,更不好佛了她的面子,只得暗叹口气,露出小半截儿白皙的手腕搭在桌上。
雨韵只当是阮氏觉得自己年轻些,不太放心交由自己诊断,见她终于伸出手腕来,心下更是暗暗决定要细细把脉,万不能丢了师父的面子。于是秀指轻按,开始感受着她纤弱脉搏的浮沉。足足沉了半晌后,雨韵才又抬眼细细看了看阮氏的面色。
面色灰白,瞳孔也木愣愣的,雨韵微皱眉头,又微阖上眼睛,再次把脉。
怎么,居然会是油尽灯枯之象?!雨韵微微皱眉,再次抚上她的脉搏,细细诊着,生怕是自己诊错了。可自己从小长在医堂,虽未学得什么精湛医术但单纯在这把脉上,应是无错。
雨韵反复试探了许久,又低头沉吟半晌,果真是日薄西山之象……
那她方才不让自己把脉难道就是因为她自己知道这病已经……又怕自己突然说出来会……
雨韵抬眼望向李遇。
“可是探出来了?须得用什么药?”李遇见她一直眉头紧蹙,心中隐隐不安,好不容易见她抬头,遂忙上前去问道。
雨韵怔了怔,蓦地收回手来,朝两人淡淡一笑,问道:“脉象缓弱,又见您面色发白,说话有气无力,方才看您走路也显得肢体懒倦,想来吃饭也应该吃的不多,我说的可对吗?”
阮氏见雨韵闲笑的神色,心中却是紧紧揪着,与她相视一眼才勉强笑道:“对,确实如韵儿姑娘所说。”
“不用担心,是劳累过度,忧思久病损伤脾气所致。喝个四君子汤过几天就好啦,还有夫人的手也发凉,再加味炮附片、干姜就行。”雨韵笑着端起茶杯饮了口茶,似又想起什么:“哦,还有这屋子呀,虽然布置的很精致,但也太闷暗了些,您应该多晒晒太阳。还有这院子里的竹叶茂盛的很,挡住了阳光,也得修的矮一点儿。”
听她这样说,阮氏心头当即一松,默默舒了口气,情绪才稍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