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韵起的早,并未多磨蹭时间,带上锄头和木桶便走向了府中东南角那处被遗忘的小院落。
红墙裂痕,残枝落叶,疮痍一角还布满青苔。这是之前她在府里胡转悠了几天,才发现的这么一处空闲“好地方”。
原本想着自己种点别的药材打发无聊时间,现下恰巧遇到阮氏病重,虽是无力回天,但想着种点儿白术作药膳给她煲点粥喝,也能起点心理宽慰作用,让身上舒服点。
李遇对这花草树木之类的是极为感兴趣,什么梅兰竹菊,梨杏桃柳……名贵的不名贵的数不胜数,府里几乎没有几块儿空地,能找到这儿已经实属不易。
雨韵挽起袖子,说干就干,将锄头狠狠一抡,立时在离墙较远的地上开出三道,每道约两寸深的小沟子。用木桶里的水浅灌了一遍小沟后,又拿出籽粒饱满的白术种子顺着洒在沟里,再给各沟覆上层土。最后跪在地上用手使劲的拍了拍方将表层压实。
“都给……我……紧实着点儿,快快保护芽宝宝长大!”边拍还边嘟囔着,对自己努力的成果赋予了巨大的厚望。兀自不放心,又反复拍了拍,直至感到双手麻木方才离地起身。
“终于好了!”
雨韵长舒口气,举袖便将额角汗迹抹去,看着地上的一片,不觉露出满脸笑容。
早晨干呼呼的凉风吹过,灌透衣衫,她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
但这似乎并不能阻止她对种草药的热忱。知道白术喜温,雨韵忙又溜起小腿跑向对面,将堆在墙角那处已经开始发霉长蘑菇的草甸伸展开,略晾了晾便费力的把它拖拽到种好的白术上,最后又给草甸表面灌了一桶水才收手。
“大功告成!”雨韵搓了搓手上的泥丸,不禁喜道。
这一套折腾下来着实将她忙活的不轻,以前在医堂都会有步瑶,应荣帮忙,现下光她自己一个人,不免会吃力的喘息。
天已大亮,雨韵尚顾及着饭点,只在地上略休息了会儿,便拎起锄头和木桶匆匆往回赶,只是刚拖拉着行出几十步,便感觉脚下被某物一拽,又听见一阵“嘶啦”的声响传来。
驻足低眉一看,雨韵不禁微恼:原来裙角被锄头不小心撩到了脚尖处,自己不防,又走的着急,竟一下将其踩拽,撕裂开来!裂开就算了,偏偏方才搬弄草甸时又将衣裙弄脏,现下一看自己这狼狈模样,又拎着锄头木桶的,实在于北桥头的那群叫花子毫无二致。
“这布料也太不结实了些!”她抚了抚裂开的那道长口子,不禁秀眉微蹙,扁嘴嘟囔。
想着自己也就带了这么几身衣裳,偏偏还都闲勤不懒的洗了。懊恼之下,还是决定先去阿媛那里借身衣裳将就着,然后再去吃饭。
只是方要提脚上前,雨韵却又再次顿住:
李遇就住在阁楼,而自己住的小院又不偏不倚的安在阁楼旁边,若是走个近路,那完全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必经之地。
他向来起的早,估摸着这个点早已在池边的小亭子中看书。想想自己这副窘样,若是被他那样口舌轻薄的人看到,还指不定想怎么当面揶揄自己呢,她可不想大清早的受堵。
“还是绕个远路去媛姐姐的小院去借套衣服穿吧……”
饭点赶不上就赶不上了,毕竟饿着比气饱了强!
雨韵将散到胸前的头发灵活编了个小辫,一下甩道脑后,整个人更显俏皮利索,接着便大步流星的走出拐角。
仅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已行了几趟院落,皆静悄悄的,又偷偷溜过灶间,依旧如此。
自觉今日府中不同往日,有些格外清净,平日里这个点儿,下人们早就开始各司其职,忙忙碌碌了,现下浇水,扫院,浣衣,摆弄盆栽,做饭的竟全都不见了人影,不禁让她满腹疑团。
“怪了,人都去哪儿了?”雨韵推开阿媛的院门,边往里走边好奇的咕哝,抬手轻扣她的房门,朗声唤道,“媛姐姐,你在吗?”
房内半晌无人应。
“媛姐姐?”
又尝试推了一下她掩着的房门,依旧没开。只是门闩虽横着,门外却没有挂锁,想必是有点事先出去了。
未见阿媛,这衣服便无处去换,雨韵“拖家带口”的恹恹行出小院,随便寻了处台阶坐下,寻思先在门口等她。只是屁股都未坐热,便看见两个行色匆匆的丫头结着伴儿的往大堂方向赶去。
正愁见不着个人影,雨韵忙起身喊住她俩问道:“哎,两位~你们知道这府院里的人都去哪了吗?”
两个丫头齐刷刷的回头,却被她这一身窘迫行头给怔住,相互狐疑的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丫头才笑道:“原是韵儿姑娘,你这是…”
见那丫头上下打量自己,雨韵尴尬一笑,方要开口解释却见另一个捅了捅说话丫头,面露急色道:“反正韵儿姑娘快换了衣裳去大堂吧,合安公主来了,正在那里发火呢。”
“合安公主?发火?”雨韵有些惊愕。
“对,先不和你说了,现在大家都在那里候着,你收拾收拾也快去吧。”
说罢那两个丫头便急匆匆地扭头走了。
听说是合安,又是在发火,雨韵眸子当即暗沉,心里变得有些不大舒服,径自坐回台阶,低头暗忖起来:
这个嚣张的土公主怎么来了?莫非她知晓自己藏在这儿?但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也就见过自己一次,肯定早就忘了。
至于那支箭嘛……莫非李遇对她说是自己干的了?!啧啧……不对不对,若要是说了,她那个刁蛮样子定是早就来要人并把自己千刀万剐了,何必等到现在?莫非是李遇才对她说的?不对不对更不对!李遇虽有时心口不一,但毕竟不是一个阴险的人,况且最近也没得罪他。
那她这是发的哪门子火?
雨韵烦恼的抬起双手揉了揉太阳穴,摇摇脑袋的功夫却猛然想起那晚合安娇滴滴的声音:遇哥哥~~~
夜会情郎遇公子?!
“奥~~原来不是找我的!”雨韵瞬间松了口长气,立时奸诈一笑。
拨开云雾想必也就是这么个事儿,反复思量片刻,雨韵还是决定要先去看看情况。
看着从桶壁滑积下来的水,雨韵眼中一亮,迅速跑到墙角下用锄头划出一捧细土来,然后用水浇湿活成泥巴,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下了很大的决心,狠狠朝着自己的脸上糊去!
大堂外跪满了家仆,还有几个和雨韵一道来迟的,二话没说,十分惶恐的跑过去跟跪在那一群人身后。
照这般情况来看,这个公主已经不是来过一两次了,还很轻车熟路。雨韵隐在廊下一角,心里不觉更加厌恶。
由婢女护在两侧的合安此时正穿红着的坐在花梨木圈椅上,纤手轻端茶杯,秀眉却不耐的频频皱起。
见萧哥,阿媛在自己面前不停的用借口搪塞,这心中更加烦躁,眼睛不时上翻,挑着两人。
雨韵见萧哥皱着眉头,略一拱手,向她说着什么,面上显是有些不悦。因隔着太远,雨韵实在听不清楚,只好悄悄又往前挪了几个红柱子,隐在其后,侧耳细听。
“公主,实不相瞒,我家公子最近染了风寒,实在不便见客。”萧哥拱手低眉,淡淡道。
“遇哥哥染了风寒?可严重吗?大夫可诊治过了?你们这群下人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是一群废物吗?”合安拧着眉头,“啪”一下将茶碗放在几上,许是还记得上次烫手的教训,这次手抽的极快不说还用宽大的袖子挡了挡。
雨韵见状不禁暗笑:看她这精神头想必是从那晚的惊吓中缓过来了,就冲方才她那股紧张劲儿,果真是爱慕李遇爱慕的紧。只是都亲自来寻了,这李遇还以感染风寒为由拒绝她,怎么看都有点不近人情。
她的问题太多又十分咄咄逼人,萧哥沉着脸再次拱手冷冷道:“公主多虑了,公子需要静养,又有特意嘱咐,着实不方便见客。”
“放肆!这就是你对本公主说话的态度吗?”合安蹭的起身怒瞪萧哥,“本宫只是看你一直待在遇哥哥身边,给你三分薄面,你倒是反蹬鼻子上脸了?!”
“公主请息怒,萧哥他并不是有意的,我们也都是为主子。”阿媛见她动怒,忙抬起头来迎笑上前打圆场。
只是那公主十分跋扈暴躁,并不听劝,一看又是个婢女上前,反觉受辱,二话不说抬手“啪”一个十分响亮的耳光便狠狠扇了阿媛一个踉跄。
“媛姐姐!”
萧哥一惊,及时伸手将她从身后接住才免其受跌倒受伤。
“媛姐姐……”雨韵也是捂嘴一惊,更加恼怒的看向合安。
“本公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也轮到你来教训了?!”
“公主何必要与一个低贱的婢女置气呢,免得伤了身子。”蕊儿在一旁斜瞪萧哥她俩,忙快手快脚的递上茶水,轻轻顺了顺合安的后背。
萧哥看着阿媛脸上的红色巴掌印以及嘴角渗出的血迹,当场气结怒瞪:“公主……你!”
阿媛知他脾气急,忙偷偷拽住他的胳膊,摇摇头。
萧哥虽明白阿媛眼色,但心中怒火依旧难压。方要再次开口,却见阿媛反复揪着自己衣角,不忍心,这才狠狠咬牙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