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步瑶翻身下马,擦了擦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在路上行了十日有余最终顺利到达医堂。
其实说顺利也不算顺利,路上遇到山石崩塌挡住了去路,步瑶在途中也没个听说,愣冲冲的就沿着那条断路往前赶。直至看到出口被石块堵的严严实实时,步瑶才重叹口气,恹恹折身往返。
因此,仅仅七八日的路途,步瑶却艰难地行了小半月。
医堂牌匾的大字在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步瑶牵着马站在门口老槐树下仰着小脑袋,看了半晌。在路上一直盼盼着赶紧到,现下到了,医堂门口就在眼前,步瑶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该怎么向师父和师兄解释呢?师姐虽是嘱托好了,可挨揍的根源根本就不在于山和令,而是在于她俩偷偷跑出去,步瑶心里悔恨涛涛……
“哎~应家二姑娘?久不见你和大姑娘了,”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小孩儿正滴溜着药包从医堂大门口出来。
“啊,对,二婶婶好,您来拿药啊?”步瑶笑道,“二叔身体可好些了?”
“害,这不是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嘛,你怎的不进去?”妇人打量她一身男装,又笑道:“现在的年轻姑娘就是会打扮,改兴男装了?”
步瑶低头瞥了眼自己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行头,忙尴尬笑道:“二婶婶,我要进去了。”
“哎,好。”
步瑶颠颠行出几步去却又不忘倒回来摸摸那孩子圆嘟嘟的脸蛋,嘻嘻一笑,快步进了医堂。
堂院里的玉兰开的正盛,白的,紫的 ,淡紫的,淡黄的,无不妖娆争姿,袅娜圆润。步瑶方踏进门口便闻到了这幽幽馥郁的芬芳。
此时正是医堂的忙时,院内虽静悄悄的,但候医拿药的早已排起了长队,许是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快,感染风寒又是一阵流行。
应公看病有个规矩,就是不得大声嚷嚷,否则不但不给看,还会被赶出去。所以有些个无聊的就只能摘下身旁的玉兰花慢赏细嗅,以此来打发无聊时间。
“二姑娘回来了。”
“哎。”
“二姑娘。”
“哎。”
“二姑娘这一身行头是去哪儿玩了?”
“哎。”
低声打招呼的人太多,步瑶一一应过之后便轻手轻脚的走近药香弥漫的房门口,侧耳听了片刻,里头静静的,只有应公洪亮的声音。
“熟附子、肉桂、泽泻、山药各10克……水煎……”
步瑶探进头去瞅了瞅,应公正手拈着长白胡给病人探脉,而师兄刘领则是忙着记方子,磨墨,递方子。
暗觉不是进去的好时机,正待撤回脑袋,却又刚好对上师兄刘领那双炯炯有神的大圆眼。
“师兄……”步瑶轻咬嘴唇,手把着门框,一副楚楚可怜的心虚模样。
刘领见她突然从门口外冒出来,神色一怔,立时沉下脸来,头一摆,让她赶紧过来帮忙。
步瑶一看,极感眼色,忙讨好地跑到他的身边,帮着磨墨递方子。素知师兄暴脾气,步瑶不得不胆战心惊地偷溜他严肃的神情,见他虽是不言不语,但她知道等看病的人渐散,自己定是得挨顿臭骂。心中一害怕,不觉磨墨的速度加快,墨条蹭滑,将墨汁一下溅到正在埋头写方的刘领手上。
步瑶一惊,看着刘领斜眼瞪向自己,吓得竟眼眶微湿,不知如何是好。
“师兄……”她怯怯道。
刘领不理,继续手腕快动,跟着应公说话的速度,在纸上密密麻麻记下所需药材。只是间或抬头瞥两眼门外,眼带疑惑。
而步瑶见他不语,又忙拿起墨条来继续磨墨。
日头渐渐西移,霞光散落庭院,给外头的玉兰花镀上一层黄色。
拿药看医的人已堪堪离去,刘领这才得空停下手脚去厨房吃点东西。应公年纪大了,难免身乏体累,所以一早便在刘领的劝说下去歇息了。
步瑶则是先去应公房里磕了几个响头,撒了会儿娇。应公见她泪眼汪汪,头碰的地板直响,不禁软下心来让她回灶间吃点东西。
“阿哥,您吃……”步瑶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儿鲜笋放入刘领的碗中。
“不用你对我这么好,这么懂事的话还能偷偷窜出去?”刘领一撂筷子,瞪她一眼,又忙瞥了两眼门外,怒道,“韵儿呢?回来之后又去哪了?!去房里看看!”
“阿姐,她,还没…没回来。”步瑶将脑袋垂得低低的,说话的声音已如蚊子哼哼。
“什么?没回来?!”刘领腾的拍桌而起,连凳子都险些被带翻。晌午记方子的时,自己不时瞥向门外,以为是那韵丫头吓得不敢进来,合着压根儿就没回来?!
“哎呀,你小点声!也不嫌吵得师父头疼。”刘领的妻子素珍端着菜从里屋出来,听到他这洪亮的嗓门不禁开口训斥:“瑶儿还小,你嚷嚷什么?再吓着她。”
想到师父,刘领忙降下音量来斥问:“韵儿为什么没回来?”
“阿姐的山和令丢了,她怕你们担心,就先让我回来报平安信,阿姐还说等她拿回玉佩会立马回来的。”
“那没事儿,韵儿机灵的很,说不准明儿就赶回来了。”素珍在一旁给步瑶擦了擦眼角泪水,笑着安抚道。
“什么没事!现在外头这么乱,韵儿打小就淘,此番又独自一人待在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让人放心呢?”刘领无胃口的盯着桌上饭菜,半晌才重叹口气道,“待会儿我便和师父商量一下,动身去找找罢。”
“也好,那你先坐下安安稳稳的吃饭,干着急也没用。”素珍伸手拽他坐下,给他重新递了饭筷。
刘领伸手接筷,夹起碗里的那块儿鲜笋方要入口,怒气却再次上头,不禁腾地而起指着步瑶怒道:“等我寻她回来,非得好好收拾你俩一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素珍急了,伸手就拍了刘领胳膊一下,皱眉嗔道:“你吓唬个孩子做什么?你看她才吃了几口饭?”
“她还好意思吃饭?!”刘领反问道。
素珍回头怒瞪了刘领一眼,示意住口,反身又摸了摸步瑶的小脑袋安抚道:“瑶儿快吃,别理你阿哥,他这也是着急了,你看,我可是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
“谢谢阿嫂。”
见她不停往自己碗里挟菜,步瑶很坚强的将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给憋了回去,仰头胆颤道:“阿哥,我错了。”
刘领气的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没好气道:“吃完饭,赶紧去歇歇!”
步瑶点点头,含泪吃了两大碗米饭,又将桌上小菜扫干净后,才蔫蔫回房洗了个热水澡,沉沉睡去。
弦月当空挂树梢,玉兰香幽幽。转眼已是深夜。
刘领本打算去应公房中商议找雨韵的事,行至门前却见屋内漆黑,想是时辰已晚,师父已睡下,不忍心再敲门打扰,便又反身折回至医堂去整理余下的方子,只是方行至院里,便见堂内烛光摇曳,刘领微顿,便径直跨入房内。
烛火薄摇,应公正借着光坐在交椅上读着手里的信:
晚辈李遇在此拜谒应公。
吾乃先王李琰独子,不知先王与应公的情谊,未能及时上门拜谒,多有得罪,改日晚辈定亲自登门赔罪。
且高足韵儿在吾处,一切安好,勿念。
以先父山和玉为证。
应公双手颤抖地拿起桌上的玉佩细细摩挲,心里顿时悲伤万千,回忆丛丛。不禁连连摇头,感叹这事数不定,白云苍狗。
“也没来得及见你一面……”
他乏力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从怀中掏出软帕颤巍巍的拭去眼角的泪水,对着玉佩喃喃细语。
刘领站在一旁静静看了会儿,而后若无其事的行至应公跟前,替他往上拉了拉斜搭在半肩的褐色披风道:“师父,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去休息?”
“领儿,你看,可还记得?”应公将手中的玉佩递给他。
这是?李琰的山和令!
关于这个山和令,倒也是个笑话。记得当时应公因为救人而被赠予了一块儿珍贵的玉璞。刘领那时还是个孩子,所以高兴的不得了,一直围着它转。应公却很淡然的拿它来磨刀。直到有一天李琰行军到此,赶来拜访他,并带了一堆好东西。应公好面子,觉得过意不去,非得也送他一件东西,于是编了个幌子说自己前段时间得了块儿灵石,能保人平安,也寓意着山和安定。估计是吹得不够过瘾,又给他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山和令。李琰一听能保山和安定,心内欣喜,非要看看。应公便赶忙偷偷从咸菜缸旁边把玉石搬出来,托人打造成两块儿小巧携带的玉佩。一块儿给了李琰,一块儿给了刘领,剩下没用完的玉石就继续放在咸菜缸旁边磨刀。后来又相继给了雨韵,应荣,步瑶,再剩下的应公就磨了磨拿来垫了桌角。
“师父,领儿当时虽才十岁,但也记得事了,这得有二十年了吧?”刘领看着这玉佩有些错愕。
“没错啊,是有二十个年头了!”应公怅然道,“没想到他竟还留着,这是他的儿子加急送来的信。”
刘领又接过信眯眼细看,想了想,随即表情严肃的转至身后将房门掩上。
“师父,毕竟都这么多年了,这李琰虽是忠臣,又是您曾经的知己,可……”刘领话语间略有些犹豫,拱手沉声道:“师父,不是领儿多虑,只怕这块玉佩早已丢失,被奸人所得,有诈!”
应公听了不语,只看着玉佩略一思索,才沉声道,“可我一把老骨头,那些奸人能诈我什么呢?而且李琰答应过我,不会将我的事告诉任何人,他不是不守信用的人。”
“但是师父,李琰已死,他的儿子我们并不了解,万一他不像李琰那般忠义……”
应公听了,过了许久才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又长舒口气,“虽是未曾见过他那独子,但我这心里始终是觉得他孩子的为人,定和他差不了分毫。”
“师父,可韵儿在外边,我这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韵儿这孩子打小就不让人省心,等回来一定要圈起来好好教育!”
刘领点点头,叹道:“我寻思着明日一早便起身去皇都看看,把她寻回来。”
“韵儿应该无事,明日便写封信给你二叔,让应荣回来时顺路去皇都看看,把她寻回来吧,你就莫要再费工夫了。”
“好!”
“行了,快快回去休息吧,不用陪我这个老头子了。”
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刘领又忍不住嘱咐道:“师父,您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应公疲乏的点了点头,摆摆手让他不要担心。刘领暗叹口气,行了一礼便反身将门掩上,行出了院落。
转眼便只剩屋内幽幽叹息伴着窗外芬芳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