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墙上，一眼瞥去，人声纷纷却井然有序。突击小队的所有人都整装待发，随时可以投入战斗。指挥权分成两部分：冯陆指挥突击小队，杜威指挥民兵团城防。
冯陆并未换装束，在一众铠甲森然的士兵面前，被凸显得有些脆弱，只是周身的气息隐隐有了异常精妙的变化。他面前一群穿着黑色铠甲、面罩覆面的人，这种阵仗显得格外肃杀，但威压最强的还是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冯陆。
——江云飒从他身上感应到博纳格妖熊的戾气、黑龙心之鳞的凛冽，还有各种符言的迹象、光明系法术的影子，以及一种至为清圣的力量。这种力量覆盖了小队的所有人，让这些人成为阵法的一部分，支撑阵法源源不绝的生之能量。同样，这辐射所产生的常人难以看到的苍银色光芒，也是保护这些人的最强“铠甲”。
这就是冯陆最大的倚仗，他是“守护者”，拥有的是第七类光明遗迹——贝莱塔之心。冯陆曾说过，如果他不是被发现是“贝莱塔之心”的觉醒者的话，他也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黄金玫瑰”骑士团第六位继承人而已，根本入不了白水大法师的法眼。
但他觉醒不太完全，所以必须使用阵法来支撑。这个阵法就不是简单的符言或黄金就可以做出来的。每一个“守护者”在完全觉醒前，都有自己的一套暂行体系用来暂时激发强大的力量。
冯陆这次选择的是：觉悟者的心、贪食者梦魇、世上最坚硬的骨骼、恒定的金属、光明的下影。使用勇者之血作为阵眼、以觉悟者的决心化成桥梁。
这个阵法冯陆倒是自行排练过多次，可是平时只是纸上谈兵，这次是要实际使用了。而且五大元素里的“觉悟者之心”，代表的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他将带着这群普通的人踏上危险的战场，这让他压力无限大，甚至把自己的兵器都取了出来。
平时他自诩是一个术士，玩的是以小博大、综合型的能力，不怎么爱自己去前线冲锋、舞刀弄枪——当然，他对舞刀弄枪没有半点偏见、也不敢有偏见——可是一个合格的骑士团的继承人，怎么可能不注重武力呢？
江云飒一回到城墙上，冯陆就感应到她的到来。而且江云飒显然怒气冲冲的样子，脸色阴沉得可以和雷暴天气媲美。冯陆便不得不先把其他的事情放在一边：“怎么了？战书投递不顺利吗？”
江云飒阴着脸，好一会才回答：“不，很顺利。”然后她的脸色也恢复正常，眼中开始浮现担忧：“只是又发现了一些事，不怎么好的事。冯陆，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一群非常、非常危险的敌人。”
“你在说什么呀？”冯陆很是疑惑，“敌人很危险、我们处在生死关头，这不是早就达成共识了吗？”
“啊？”江云飒也是一愣，接着便恍然大悟：“是啊是啊，我太愚蠢了。早就达成共识——唉，可能太害怕了，导致脑子有点钝了。”
“害怕……这个词从云飒嘴里说出来真的很让人觉得惊悚啊。”
“我也是人，我就不能害怕吗？”
“当我没说。”观察了一会，确定江云飒确实没什么异样，冯陆就继续去训练自己的阵法，留江云飒一个在原地。
是啊，本来就有的共识，为何她不久前却突然天真地认为对方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呢？因为过去的短短半天时间里，她虽然多次直面危险、多次受伤，可是也经历了很多比危险更让她铭记的东西——林杰的爱、克莱西娅的人类之心、文文的觉悟、杜威先生的忠诚、小薇的亲近、全体东望村守卫们心中不熄的火焰。
因为这些太有光芒，弄得她居然无意识地淡看了面前的危机——那不只是危机，而是恶意，是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最大的恶意。它像暂时沉寂在地层里的岩浆，不灭地酝酿着，等待爆发的时机一举摧毁整个人类世界的基底。
这是和当初的龙灾一样的灾难起始。
江云飒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而克制不住手仍然在颤抖着。她的手收在袍袖下面，别人看不到，却瞒不过自己。她用这颤抖的手去握“流水”，掌握在手心的实感给了她几分安慰几分稳定——剑名流水，流水不断、流水不灭！
心中刚稍稍安定几分，变故又生。值班的守卫那边又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在喊：“又有亡灵过来了！”“是克莱西娅！是克莱西娅！”
江云飒心中一突，转身便跑过去，她和冯陆几乎又是一起到的。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只见远方行来一头黑色骨龙，骨龙上方坐着一具铠甲骷髅，右手似乎拿着武器，却笼罩在一团黑色烟雾中，全然无法窥视，看起来确实很像不久前克莱西娅进犯的样子。
“这位是——”
“黑头发黑眼睛，个子比较娇小的女性。”江云飒凝神看了很长时间后对冯陆形容起对方的样子，冯陆便皱起了眉：“只有这些特征吗？范围太广了。”
“没必要知道对方是谁。”江云飒说道，“她出现在这里，说明对方已经决定攻击阵型了。我主攻先锋、你拦截大部队、杜威先生远程支援策应。”
“你一个人能行吗？我看你还是和我一起行动吧，反正阵法已经完成了，我们没必要和它们一对一。”
“不，这个必须我去。”江云飒说着，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孤身前来的亡灵，看着她血红色的眼睛，“这是复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能我去应付，‘贝莱塔之心’是我们最后的保障了，实在没必要让它承担太多的风险。”
“可是，你还没有完全恢复。”
“足够了，她不会像克莱西娅那么变态的。但是，如果我不出面应付这个复仇者，我可没法担保克莱恩会做出什么动作。他是最大的敌人，确实，我们忽略了。”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
“嗯。”
分配完成，冯陆也不再多话，他们各有职责，而他负责抵挡大部队的冲击。江云飒仍然在城墙上等着，等那孤身一人的复仇者来到近前。而在另一路，烟尘扬起、黑云滚滚，是为数不少的亡灵军们在领队的带领下开始冲锋。不需要冲锋的号角，无数秽灵嚎叫的声音比任何号角都让人类胆寒。
东望村这边，中间的大城门敞开，冯陆带着“觉悟者”们也出城去迎敌。江云飒关注复仇者之余也看了下冯陆排出的阵型：这个阵型以冯陆为中心，但是被“贝莱塔之心”的银蓝光芒笼罩的冯陆却站在阵法的最前端。他的面前悬浮着一个灯笼似的精巧物件，那是他的武器。
而被选出来的“觉悟者”们，和另外选出来的近战队交错着排布在阵法的每个节点中，他们既是生之能源，也是对抗亡灵军队的战士。统一的铠甲和面罩覆面，加上银蓝色的遗迹辉光，使得他们的特征几乎完全被模糊，就连江云飒也无法找出文文在哪里。
“希望神明保佑你、保佑你们。”号称支撑起所有人的希望的勇士，却并无法从这场灾难中庇护下文文和其他的“觉悟者”。最终，也只能付予妄言，对从未信奉过的神明致以临时的祈祷，以一个很不标准的祈求手势作结。
对冯陆那边的关注，只到此为止了。江云飒必须得专注自己的事——一位冲着她来的复仇亡灵。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克莱恩亲自来。但既然已经清楚了克莱恩和克莱西娅之间的裂痕，江云飒想，也许作为亡灵被重新召回这个世界后，曾经不朽的整体传奇、曾经不可间分的安德森兄妹，最终还是分道扬镳。
但，即便有裂痕，也不妨碍克莱恩依然想为克莱西娅报仇。可是这仇恨的优先级也许在克莱恩心里就被其他重要的事给比下去了——克莱恩必须复仇，但不必亲自来。
对于江云飒来说，这算是好事，克莱恩过份深不可测；但对于大局来说，这却是再坏不能的情况了。江云飒原本就是作为最强战力，用于匹敌牵制对方最强战力的存在。而现在的亡灵方，江云飒想不出有谁会比克莱恩更强大更变态。
那么、脱战？让杜威先生来对付这个肩负复仇任务的亡灵？而她，去支援冯陆——这是个好主意。江云飒正想把这个意思传递出去，身上却陡然一寒。这种危机预警太过凌厉，逼得她不得不再度全神贯注于对方——那位复仇的亡灵。
复仇者用不紧不慢的速度走到离城墙一百米处就不再前进，她驻足在那里，仰视着城墙上方，确切地说，是盯着江云飒。江云飒依然可以清晰看见她的模样——黑发黑眼、身材娇小。头盔衬托下五官显得颇有特色，看起来是某个罕见族裔的后代，但是江云飒就是无法把她和任何历史上的名人对应起来。
江云飒有个不大不小的缺陷，她是个“脸障”。她认识陌生人时，必须先认知到对面人的名字、又认知到对方的面容、再认知到对方的某种特征，并同步建立关联，才能真正记住一个陌生人，而且最好还是能动能说话的活人。
所以，如果让她看画像，她可能盯着画像和人名看够三天，都记不住薄薄几页历史书上画的那些名人。
因此，虽然她熟知苍银大陆的历史，辨认林杰还需要冯陆出马。而之所以她能够一开始就认出克莱西娅和克莱恩，却是因为很小的时候的一段离奇的经历。
她无法认出对方是谁，却可感对方那可怕的威压：那像是捕猎之蛇的目光，而江云飒是被她咬住的、将死的猎物。
但明明刚才她还没有感受到这种目光，她只是猜测对方是冲她来的复仇者，却不觉得自己已经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只是她动了交换对手的念头，蛇好像就感应到了，隔着一百米的距离将压迫直接“咬”在她身上。
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