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冯陆诧异的神情，老欧只是勾了勾嘴角笑了一笑，当然，对面的小子肯定看不到：“不用那么惊讶。我虽然不像克莱恩那样心眼比龙的鳞片还要多，却占了一项优势，我可是很了解那兄妹俩的。再说，我好歹也多活了几十年，中老年人的经验不是你们这些娃娃可以轻易小觑的。”
“不，我从来不敢有这样愚蠢的念头。”
“哈，怪有礼貌的。也许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和我们那时候大不一样了吧。要是英绯能够生在你们这个年代多好，要是……唉。好了小子，我接下来说的东西，每一个字你都要听清楚，并且记牢。”
“是。”
“克莱恩·安德森，是叛变的疯子，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审判号角’，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他那样的疯子——不过，他已经和黑瘴森林里那个术士达成了某些交易，不、不只是那个术士。”
“要说这些鬼花样后面没有玛曲莱斯那混蛋的花招，那才叫笑话。所以，你们大可以把克莱恩和黑瘴森林视作一体，克莱恩虽然受术士指派，出了黑瘴森林之后，他的一切都是自主决定的。”
“嗯。”
“现在看来，那个女娃娃也好，你也好，你们都很强大，确实有保卫这座城池的能力。可克莱恩也不止于此。‘守护者’，对吧？当然参与破开天幕计划的大法师贝莱塔，初代的‘守护者’，也是她定义了‘守护者’只能在人类之中觉醒。我想，这就是你们最强的后招了。”
“是的，如果这一招也挡不下你们，我们也就黔驴技穷了。”
“好小子，你们的作战方针到现在其实都没有出什么问题，可惜，你们缺了一个情报，也不怪你们，谁能知道，‘审判号角’的作用下，‘守护者’也可以在被召回人世的亡灵身上觉醒呢？”
“什么？”冯陆勃然色变，像是为了映照老欧的话，旁边混杂在一起的人灵大军中间突然亮起银蓝色光芒的冲撞，接着遥遥传来连续的惨呼声。这几声因为距离比较远，声音都变形了，但还是能听出声音都比较年轻。
冯陆转头去看，只见“贝莱塔之心”的光芒裹着几具人体骤然跌落。激战中，旁边的同伴有想伸手去拉，却因为这个动作被亡灵突破了阵法的保护。又是几声惨呼，跌落的人体更多了。
那几个被击落的人从数丈高的半空落到地面，砸起一阵尘土烟尘。烟尘散去，人体摊在泥土上，了无生气，也无动作。过了片刻，有殷红的血从他们身下缓缓流淌出来。骨化的亡灵们发出凄厉的长号，像是收到鼓舞一般，挥舞着兵器继续向人类冲去，想要趁机绞杀更多对手。
“不！”冯陆刚想冲过去，面前兜头罩来一阵灿银的光芒，虚无的光辉却有锋利的实质，割得裸露的皮肤裂开般生疼。冯陆虽然猝不及防，反应却跟上了。灯笼光芒一闪，一柄三尺长的古朴横尺凌空出现，为他挡下绝大多数的攻击。
仍有几道漏网的攻击落在他身上，触之便是深深的伤口。可冯陆也没法去注意，他只在意坠落的那几个人，他听见的哀嚎，分明都是年轻的，分明都是、惊慌失措的。
不不不！不会的！
横尺有如被隐形之手操控着，一护冯陆继续向前。却见砍刀阔刃横隔在前路，老欧嘲讽的声音像钉子一样钉住冯陆的四肢，让他只能停下：“才夸你几句，结果马上就原形毕露了。喂小子！你再这么鲁莽，下一秒可是会死更多人的。”
冯陆将目光移回老欧身上，眼睛已经变得通红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需要我为这些人的命负责吗？”
冯陆咬紧嘴唇，刚想说什么，又听到那边风声一变。亡灵因为收割人命而兴奋起来的尖长号叫声中，莎莎和沃尔的声音穿透厮杀之声传了过来。他们正在用指令调动着队形变化，他们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伙伴骤然被杀引起的骚动很快平息下来，冯陆扫了两眼，只见在两位领队的数声令下后，黑影幢幢。那些身穿铠甲的守护者们都听从领队的调动，再度和亡灵军队战斗在一起。
眼见局面暂时稳定下来，冯陆才有心思看向老欧。这短短的数息时间里，冯陆心不在焉，老欧倒也没有继续攻击他，只是拦在他的前路上而已。
“小子，你的对手是我。我也说过我们现在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也可以不说，看你自己选择。要是你再轻举妄动，别怪我大刀无情了。”
一边是烽火变换的厮杀、一边是亡灵的情报，冯陆只觉得内心无比焦灼，眼睛咕噜噜地在战场和老欧身上来回转动。
他害怕再听到任何惨叫声。方才他没法仔细分辨，如果那些坠落的死去的人里有文文，或者、其实已死去的所有的都是告别亲人，背负觉悟走上战场的东望村的普通人……这种想法让他感到撕裂一样的疼，他无法忍受！
但是，但是。心绪癫狂数转，最终还是指挥者的责任压下一切。目前的失误都是因为情报的缺漏导致的，现在他还可以获取情报，便不应该意气用事。
定了定神，他才又将目光凝定在老欧身上。老欧看他这样，满意地点了点头，横放的大刀也指向地面：“还算不错，有足够的理智。”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最开始不说？”
“我最开始应该说什么？上来就对你说：‘小子，我们是已经背叛了人类的亡灵，并且有特殊的守护者，你们多注意’，这样吗？那很抱歉，这应该是你要看出来的情报，我没有这个义务。现在发生的一切惨剧，都是因为你们技不如人。”
冯陆的眼睛更红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杀意缭绕在心中。横尺感应他的心绪变化，开始演化出尖锐的锋刃。老欧却视若无睹：“行了，我不在乎你心里的后悔和痛苦。现在，你乖乖听我说完下面的话，然后我们来一场、生死无尤！”
旁边的砍杀声触人耳目、惊心动魄。间或又有惨叫声和亡灵的尖锐嚎叫声交错传来，浮人心绪。冯陆按捺着再回头去看的冲动，死死盯着老欧恨不得从他嘴里把话掏出来。老欧也没有再多说别的，他已经下定决心，没必要看着更多人死去，也没必要让眼前的小子心态更加失控。
“守护者——克莱恩那家伙的‘守护者之阵’是风雪之乡。这是他自己想的名字，但是效果你应该也能看出来，象征着自然的风暴和怒雪，足够抵消你的‘贝莱塔之心’。但有一点对你们很有利，他的‘风雪之乡’无法分摊作用到更多物件上面，你的‘贝莱塔之心’天然比他有优势，他必须进行取舍。”
“克莱恩的打算，我大概也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屈服于术士和黑龙王，他虽然受术士操控、被‘审判号角’限制，却一直有自己的打算。我想，他如此拼命想攻下这座城也是为了增加筹码。他在赌，赌‘审判号角’的奇迹可以给他足够的回报。为了赌这一把，他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压上了，真是疯子啊，这点我会永远佩服他。”
“原本我也不打算跟你说太多，本来我已经是亡灵，不管看立场还是看情谊，我都应该跟克莱恩站在一起。何况，克莱恩已经押进去全部了，为了小雪、为了可能重逢的未来，我也应该和他一起赌的。但是……”
“我仍然害怕如果再见到团长和英绯，我没有脸跟她们说话。她们都在那边，我不需要寄望在这已经不属于我们的现世里再看见她们，她们会生气吧。那就只能对不起克莱恩了。我的两个伙伴，是丽追和晴华。熟知历史的你应当知道她们的手段。”
“克莱恩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把所有力量都一次性压进来。他和格雷留守在二线，如果你有这个能力杀了我们，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格雷，最后是克莱恩。至于去对付那个女娃娃的孩子，是莎罕。你倒是需要祈祷那女娃娃可以防得住莎罕的伊夏大蛇。”
“至于我、海鸥，‘暴风血钻’骑士团先锋，来讨教你这娃娃的本事。”
冯陆听老欧说完，又见其动作，知道他已经把所知的情报全部说了出来。心中升起一股感激之余，他也郑重其事，准备应战。横尺嗡嗡作响，灵活地游动在半空中，它是冯陆意志的延伸，无需用手去操控。
战斗打响之前，冯陆却突然又问道：“前辈，您说克莱恩会料到您的背离吗？”
老欧愣了愣，思索片刻笑了起来：“料到也罢，没料到也罢，反正他总会把一切可能都考虑进去。不管我们做出什么决定，好像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看，就算我背离了他们，我们这一对依然给了你们重创，只要这一点没变，他的谋划就没有落空。”
已经出现的失误、已经造成的牺牲无可变更，冯陆的心态稳定下来，即便他仍然不断听见人类的惨叫声，那会让他心焦、让他难过，却不会再让他冲动了。
“是这样啊。不过，我仍然希望克莱恩会对此抱有期待，希望他会期盼您走在和他一样的道路上。克莱西娅、他最珍视的妹妹背离了他，如果他能对您抱有期盼、如果这份期盼也落空了，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只是打败他、让他谋划落空，让他赌注血本无归，不足以惩罚他，他应该受到更厉害的惩罚！”
老欧又盯着冯陆看了一会，好像很是新奇。片刻后，他才道：“你这小子、看起来也不像表面那么温良，克莱恩是触到你的逆鳞了。不过，你最好多加小心，你可以恨克莱恩，可以想尽办法惩罚他，但不能让恨怒冲昏你的头脑。否则你绝对会后悔万分的。”
“谢谢您的忠告。我却又预感，最后会解决克莱恩的不是我。我们这边最强大的人不是我，在她的光芒之下，我也只能谨慎起来，才不至于变成小丑。”
“你是说那个女娃娃？你倒是很信任她。她虽能打败克莱西娅，也受了不轻的伤吧。用受伤的身体碰到莎罕，那可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情。”
“不，她从不靠幸运，只凭实力。我对此绝对坚信，您看、她来了。”
老欧讶然回头，只见不远处，一只灰色的大鹰以势如破竹般的气势切入人类和亡灵的战场。她的切入点恰巧在晴华的附近，晴华便舍下那些普通人类士兵，驱龙迎战上去。晴华用的是长枪，一寸长一寸强，更何况她本身也无比强大。
“灰鹰”虽然来势汹汹，但毕竟用的是重剑，比长枪短了许多。她又在半空中，灵活度也比不上晴华。正当晴华用枪影笼罩住“灰鹰”的时候，老欧却见那女孩重剑虚化成金色的流水，卷缠着枪影削向晴华的手臂，好一招“剑如流水”！
老欧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冯陆，眼中不由带上十分的欣赏。既然已经重选立场，那么看到如此年轻、如此强大的后辈，他本来就应该开心！
兴奋与战意燃烧起更疯狂的热焰，老欧久违地热血澎湃。这才是他的战斗，这应是他的宿命！淋漓尽致地焚烧最后的热血，然后、无牵无挂地去见她们。
“来吧小子！看看是你后辈居上，还是我老当益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