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驰龙靠近的速度极快，那数丈高的巨型骸骨，仿佛因他而变成轻飘飘的，被风轻轻一送就飚驰到近前。江云飒连忙迎上去，还未走出两步，葬风之渊已幻化出繁复的剑网笼罩了她周身。这是克莱恩自己创的剑式，名为“十梳焰”。他虽使用重剑，剑路却是轻灵的，轻灵而薄，巧而坚韧，最克大开大阖的路数。他当然最清楚应该用什么办法去对付江云飒，因为克莱西娅的风格和江云飒非常相似。
在轻忽而迅捷的攻击中，江云飒完全没有立住自己的节奏。她像是更轻的灰尘，完全被风刮得昏头转向，从开场就左右支拙。但那看似轻忽的攻击却有无与伦比的攻击性，血花不停地从江云飒已然非常残破的身体上溅出来，被黑色的剑风削成血雾。
如果江云飒不是半龙半人的状态，她可能早就重伤到不能动弹。正因为她的怪异血统，让她可以勉强支撑至今。冯陆只能在一边看着，焦虑心疼不已，却无法动弹、无能为力。
方才那一击不仅让江云飒受了重伤，不得不转换出半龙形态来支撑。他不顾一切去救下江云飒时，也被对方的“风雪之乡”伤得极重。现在，要勉强支撑“贝莱塔之心”不被“风雪之乡”压碎已经很艰难了，他费劲地维持着阵法，只为了不让江云飒面对更大的危险。但也因此，他全然不能动弹。
现在，真的已经顾不上江云飒的形态被其他人类看到的问题。能不能活下来，才是最大的问题！冯陆自己家学渊源，剑术不敢说独一无二，却也是万里挑一。但是他从来不敢把自己的剑术和江云飒去相提并论。
江云飒的剑术甚至不能成为剑术，那只是非常简单直白的招式而已。大横大竖、大开大阖、直来直往，甚少有花巧变化。兼具力量与速度的平实剑术，却成就了江云飒的独特风格，因此大放异彩。
在绝对的力量与速度面前，任何花招都不堪一击。这原本是他和江云飒都深信的东西。如今，面对克莱恩如繁花如秋叶一样飘逸轻灵的剑招，江云飒直来直往的剑路竟像落入迷宫的蚂蚁，对着繁复的变化无力应付。
渐渐地，江云飒带着一身新增的伤被逼到离城墙更近的地方。冯陆心头一跳，忍不住回头去看城墙。他们本来离城墙就不远，冯陆最开始心存侥幸希望江云飒变回去就可当无事发生，也是因为现在是深夜，人类的视力大多没那么好，那就有极大的可能他们没看见江云飒的变化。
而如今，克莱恩的动作简直像用剑招织成一张网，网缚住江云飒，把她的模样堂然地摆在所有人类的眼皮底下，逼着所有人都要看清楚她的模样。
城墙上一片寂静，冯陆看过去的时候，只见视线范围内的人类人人目瞪口呆，眼中流露的也全是恐惧，并不是对克莱恩的恐惧。冯陆心脏顿时抽搐了一下。
“你的剑法很不错，可惜太呆板愚蠢了。你的父亲江荻，虽然是一头黑龙，但是化成人、接触到人类的剑术后，人类世界里也罕有能匹敌他的对手。我记得他的剑术不仅强大且很美观，他舞起剑，每一招每一式都像艺术品一样让人想珍藏。他与人对战，一手剑术也总能惊艳所有对手的眼睛。”
克莱恩突然说道。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夸奖江荻，实际上用在他自己的剑术上也很适用。他的剑像花，他使剑斩杀的时候像力量的舞者在舞台上表演一场能将人惊艳到窒息的剑舞，最后确实也能采割对手的性命。
“而你，比起你父亲，简直比美玉和顽石的差距更大。”
江云飒不回应。她当然能听到克莱恩的话，她应付对方的攻击已经很艰难了，但也不至于连回怼都不行。但是她完全不想开口，比克莱恩的剑更黑暗的是克莱恩的心思，比克莱恩的剑更锋利的是、她感受到城墙那边传递来的目光。
——那是恐惧、厌恶、憎恨、鄙夷、怨毒。
这目光让她觉得如芒在背，克莱恩的剑则是死神的钩镰一直悬逼在她的眼球前。她麻木地挥剑反抗，挡下了大部分攻击，受到小部分伤害，然后，一个失手，她被对方的剑身重重地拍到城墙上。
砰地好大一声，江云飒一时贴着城墙无法动弹。也是这一声，她听见城墙上被惊吓得目瞪口呆的人类们终于回神。克莱恩原本打算乘胜追击，却被一拨又一拨的箭雨逼得不能靠近，无奈只能暂时放过江云飒，扫空箭雨后暂时退得更远一点。
“看来你很幸运。”克莱恩的声音遥遥传来，而江云飒也终于可以从城墙上起身。银蓝色的光芒稳妥地托着她再度回到半空中，又趁隙尽量疗愈她身上的伤。身后一片骚动，江云飒不用回头也发现，所有守卫们都没有松开拉弓弦的手，而那数百支箭头，并不是全部对着克莱恩的。因此，她也不敢回头。
她只是沉默地提起重剑，飙风一样向克莱恩冲去。“流水”高高抬起，狠厉劈下，疯狂绝望地如同她的眼睛。
克莱恩本打算故技重施，但接触到那一剑之后顿感不同。仿佛在方才那短短的喘息之间，江云飒就完成了升级。她的剑依然拙直无巧，却像坚硬的磐石一样重如千钧，难以撼动；她的剑招还是没有多少变化，却不再轻易被他的繁花剑术所牵引勾带。克莱恩面对她这一次攻击，陡然生出以前和克莱西娅过招、克莱西娅打疯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时的黏重和脱力感！
“你说得很对，我的剑术和父亲比起来就像顽石比美玉。可是你知道吗？我父亲从未传授给我任何剑术，他只教我最简单的剑技。他的剑术繁美如艺术，教给我的却是小孩子都会的简单招数。”
江云飒说：“但是，谁给你勇气来藐视我的剑术？我可以媲美克莱西娅，为什么你敢轻视我呢？如果最开始就下杀手，我现在早就是一具尸体了。但是你没有，你希望为克莱西娅报仇是吗？你希望我在人类的憎恨恐惧眼神中痛不欲生、你希望我在死前也饱尝痛苦！”
“这也是你对莎罕的交代，所以她才会用那么奇怪的方法来对付我。克莱西娅的仇是你心里过不去的坎。哪怕真正的刽子手是你自己，你无法承担抛弃自己最重要的妹妹的痛苦，所以想方设法把仇恨转嫁到我身上！明明可以很快解决掉我，明明在我变龙之前你就可以取走我的性命，你却偏偏不用最快的方法。”
“你一定要我的面目暴露在所有人类面前。因为你背叛了人类，你原本归属的种族现在对你只有憎恨和鄙夷；你一定要用你的方式慢慢摧毁我、杀死我，因为这是你对克莱西娅的道歉，是你给她准备的再见仪式。你厌恶我，我是你道路上的绊脚石；你妒忌我，明明我本身和你一样不堪，却可以得到人类的接纳。”
“你更怨恨我，因为和你分道扬镳的克莱西娅和我选择站在一边；你妄想着奇迹的力量，堵上一切去追逐它、幻想它可以满足你的所有野心和愿望。结果，所谓奇迹在我身上展示出来的，也不过如此。克莱恩，你很清楚我的身世对吧？那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你幻想的所谓奇迹，是你赌上一切、放在天平那一端的筹码！”
江云飒的状态与之前已经完全不同了。随着龙化加深，她身上那原始野蛮的恐怖力量完全爆发出来，她也变得越来越不像人，说话的声音恍若龙吼。冯陆虽然异常担心她的状态，却又无法动弹。也不敢去看城墙那边人类的态度，只能庆幸，克莱恩的剑术已经不能压制江云飒。
但两人的力量相当、剑术相当。江云飒身上龙类血统激发出无限潜能，而克莱恩也不是易于之辈。一人一亡灵就以快得眼花缭乱的速度交换了上千招。
如今，江云飒在一声一声怒吼着，克莱恩却不说话了。不全因为江云飒武力带来的压力，也因为江云飒的话语，和一点点的后悔。
诚如江云飒所说，第一次他就可以完全收割江云飒的性命，但他怨恨这个剑士，只是简单取走对方的命无法抚平这股怨恨，因此他决定冒一些风险，采用另一种复仇方式。他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敢冒这么大风险，无数次以命试探，只为了试探出他的剑路，试探出他的缺陷。
如今，对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克莱恩虽然依然与她旗鼓相当，甚至还占上风，但原本完全掌握在手里的节奏，已渐渐被对方夺回。心思电转、思绪万千，内心那疯狂的怨恨却再也压制不住，越发炽烈起来。
“你以为，你看穿了一切吗？天真的孩子，克莱恩的深度，不是你可以随便揣测的！你懂得什么？你不过是天生幸运罢了，你不过是因为有那样的父亲才被神迹所垂怜，你只是它的虚影，也敢妄称自己窥得全部？”
“虚影？垂怜？窥得全部？哈哈哈！”江云飒怒笑着，剑风如花、繁绽千瓣，那是所谓如艺术品一般的剑术，“这是复仇！克莱恩，你懂吗？这是复仇！你渴望的、期待的奇迹，实际上只是这样的东西而已。在你眼里它无所不能不是吗？但是，实际上它只能拯救一个人类孕妇的性命。而这样半人半龙的杂种形态，却是它的罪过！”
“连这样畸形的血脉它都无法改变，你却赌它能超越生死？赌它值得你压上最重要的东西？克莱恩·安德森，你的脑袋被龙撞了吗？现在看清楚了没有？这就是你渴望的奇迹！只有这样而已！你为了它，舍弃了克莱西娅，舍弃了所有的伙伴，让你看见它的真面目，就是我的复仇！”
“给文文、给莎莎、给沃尔、给东望村所有死去的无辜人偿命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