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自想着，冯陆也没太注意身边的情况。宁薇罗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冯陆低头看她，小红龙却用眼神示意他看前方。他抬头一看，外头的战况又发生变化——好的变化。江云飒已经完全占了上风，“流水”和“风雪之乡”相持了一会，最终是“风雪之乡”溃散，“流水”刺中亡灵克莱恩的胸腔。胜负已分。
因为这个，利兰迪已经不再看场外的情况，只是盯着冯陆，依然在等他的解释。冯陆只觉得很苦很苦，千头万绪，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一关绝对难过，他现在只能想到一个点，那就是他绝不会放弃江云飒，绝不会把江云飒交给利兰迪。
打定了主意，冯陆的眼神变得清澈坚定了许多。利兰迪的蓝色眼睛盯着他的眼睛，神色倒没什么变化，平平静静、温温和和。冯陆却觉得自己在面对不可逾越的高山、和不敢久视的大海。
“兰迪师姐，你这样看着我、我压力很大啊。”
“是吗？你的胆子也不小啊，小冯。看来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来历，却还敢隐瞒不报，还一直和她混在一起。”
“她是我的朋友。”
“她是江荻之女、是龙的后代。”
“出身是她可以选的吗？她没有犯任何错、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她的出生，就是原罪。别人可能不知道，小冯，你也不懂吗？”
“那不是她能选的。犯错的江荻已经付出了代价，同样的她失去了父亲，被迫隐姓埋名、一直流浪、居无定所。黑瘴森林这次这么大的危机，本不是她的职责，她原本可以一走了之的。但是为了这和她无关的地方，为了这数千条人命，她战斗至今。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这里，她也不必暴露身份。”
“但有人感激她吗？”利兰迪说，看着冯陆的眼睛像海一样深不见底。冯陆闻言一窒，不由去看其他人。从那些人眼里，只看见恐惧和厌恶。怪物！怪物！这就是他们眼神里表露的看法。
江云飒在他们眼中，已经从原本的救星、希望化身，变成仇敌和恐惧的对象了。
冯陆无力地收回视线，他看向利兰迪，眼中带着恳求：“兰迪师姐，就当是给云飒的报酬吧，我从不求你，但是，就这一次，放过她吧。”
“她有原罪，她是罪孽、是灾难，是骑士团的耻辱。小冯，你忘记了吗？你所谓的她失去父亲的那场战斗，有数十个骑士团的兄弟姐妹们和他一起被封印在异空间。他们代表了多少个家庭？更不用说，她是夺走‘迹象之影’才存活下来的。这又是多大的灾难的引信？加尔文，你忘了吗？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和她做朋友。你的行为是背叛，足可以把你送上法庭。”
“那送我去吧、我无所谓！她已经是我的朋友，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她，加尔文早就死了，变成荒野里一具白骨。她从出生至今，除了她不能选择的出身，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一直在帮助人类，即便人类厌恶她、排斥她、伤害她，她依然认同人类的存在。就因为她不能选择的错误，就要她承担一切吗？这是对的吗？利兰迪学姐。”
“功是功、过是过，是非不可混淆。这是您教我的。那我问您，她本身、作为江云飒的她，除了那个姓氏她犯了什么错？在拼死保护东望村之前，她还独自一人杀了象山的博格纳妖熊。类似的事迹，只是她那么多善举里很平凡的一例罢了。如果要论功过是非，就算在法庭、在圣庭、在皇宫，就算是师父来审判我、爷爷来审判我、不管谁来审判我，我也要问：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犯错的江荻已经被封印在异空间里，‘迹象之影’本就是江荻发现的、驯服的、也是他送去西魂域的。这件事上，我们本来应当感谢他。虽然后来他又反悔了，又盗走了‘迹象之影’。可是如果最初他没有把‘迹象之影’送到西魂域，苍银大陆还能存在至今吗？”
“江荻犯了人类看来不可饶恕的罪，他被封印在异空间属于罪有应得。我伤心于那些被一同封印的手足，对他们的亲人怀有遗憾，但我也知道他们也是在坚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骑士的荣耀就是为了守护而战斗，为了拯救无辜的生命，为了维护人类的荣誉，这是我们的生命之光。”
“那么，拥有人类血统的、至今没有犯过对任何人类造成伤害的罪孽、反而多次拼命保护人类的江云飒，不属于我们应该守护的范围吗？而我，更应该守护她，因为她救了我的命。如果连救命的大恩我都可以弃之一边，这样做的我，才是愧对骑士的光荣！”
一字一句说完长篇大论后，冯陆只觉得筋疲力尽。他太累了,即使比不上江云飒的操劳，他的身体也比不上江云飒的强度。可是他不能放松，至少现在不能。他红着眼眶，眼神却坚定地与利兰迪对视，不管曾经多么恐惧那双眼睛，只在这一刻，他绝不会退让！
利兰迪与他对视良久，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无奈的神情，好像长辈在看着小辈无理取闹一样。看着这眼神，冯陆只觉得心都凉了果然是利兰迪学姐，太不可撼动了。
他们自成一团在交流，没有管其他人。这时骤然听到一些喧哗声：“亡灵消失了。”“她、她回来了！那个怪物回来了！”开始只是一阵窃窃私语，因为没人阻止，那些喧哗的声音越发吵闹，很多人大声囔囔着“别让怪物靠近”，甚至举起了武器。
冯陆顿时顾不上其他，他眼神一厉、正准备出手，却是杜威先站了出来。他挨个去压下那些举起武器的不淡定的守卫们的武器，不停地向他们劝说。那些人虽然压下武器，嘴里却依然叫嚣争执着对怪物处理方式。
“那这样吧，为了感谢她拯救了东望村、也没有感激她对你的救命之恩，这次我不参与。把她交给东望村来审判吧，你能从他们手中带走她，这次我也不追究了。”
“一言为定！”冯陆匆匆地向利兰迪说了一句，随即再也不管城墙上的吵闹。他飞快地从城墙上跳下去，跑向越走越慢的江云飒。最终在她摔倒在地前接住了她。
“云飒，你没事吧？别担心，我马上替你疗伤。”体内空荡荡的没什么力气，全部的身家也早已告罄。虽然心焦想替江云飒治疗，短时间内却什么都做不了，这认知逼得他几乎要掉眼泪。
江云飒握住他的手：“你没力气了？不用担心伤势，既然没死，那就不可能再死了。冯陆，麻烦你一件事，让我变回人类吧。”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维持现在的样子比较好啊。”
“不，把我变回人类吧。”江云飒只是这么虚弱地说着，眼睛却看向后方，那里城门洞开，所有的守卫们都带着武器冲了出来。
“这副样子的我，在他们眼里就是最该死的。”
冯陆无言。他自然能听见身后的动静，可对这种情况，他除了沉默就只能沉默。愤怒在胸腔里撕扯，怒吼在咽喉里冻结，可是他不敢在江云飒面前表现出来。这种时候，厌恶和维护，只要是激烈的动作对江云飒都是伤害。
于是，他只能绷紧了脸，一点一点积蓄能量，帮助江云飒回转人类之身。
在这过程中，东望村的守卫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绕着他们。要是正常时刻，这是多么荣耀的场景——被拯救者围观拯救他们的英雄。可是，从这副场面里，他感觉不到什么正面的情绪。
“怪物、怪物！该死的怪物！”原本只是低声的鼓噪，最后变成齐声大喊，巨大的愤怒的声音震的城墙都反射回嗡嗡的回应
冯陆依然专心致志地帮江云飒治疗，完全不理会其他人的鼓噪。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铁蹄的声音，众人不禁抬头去看，只见那浓厚的秽灵云里突出一队甲胄森严的骑士。为首的来得非常快，几乎是几个眨眼就飞奔到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男性，他靠近后，立马勒住缰绳。白马一阵长鸣，稳稳地停下。来人翻身下马，首先去向利兰迪汇报。汇报完毕后，他就看向冯陆，他显然也是认识冯陆的，也对现场的诡异情况大是不解，于是去问利兰迪：“骑督，这是怎么回事？”
利兰迪只是看着冯陆，没有回答。杜威便走过去低声给他解释。解释完后，来人恍然大悟，随即又看向利兰迪，见她没什么表情变化，就去看冯陆，只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去看利兰迪。
“奇摩，有问题大可正大光明地问，不要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叫奇摩的先锋闻言只是摸了摸鼻子，到底没敢问什么东西。他跟利兰迪汇报了一句：“外围还有为数不少的亡灵和秽灵，我先带领兄弟们清理干净，这里的事，就拜托您来处理了。”
利兰迪没有什么意见，奇摩便立刻跳上马，他先跟利兰迪行了个齐胸礼，又遥遥地跟冯陆打了个招呼。也不管对方听没听到，立刻就驱马跑远了。
周围一下子又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