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高阶亡灵都已经消散了,克莱恩留下大部分的低阶亡灵,虽然还有一战之力,却远比不上方才那样可怕。利兰迪来得匆忙,比冯陆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一些,但准备却十分充足。奇摩带着他的小队绞杀剩余的亡灵军队,双方在远处开始交战,除却人数,确实碾压性的优势了。
奇摩一边指挥调度、一边豪迈地收割着那些凭本能行动的亡灵骨头。再看向身边游走的怪异秽灵,他刚加入骑士团的日常工作就是清理类似秽灵之类的低等亡灵生物,可谓对秽灵了解十足。但是,这些空洞变幻的烟雾状亡灵生物,却完全不同于他以前接触过的秽灵那样无智。
也许预感到大限将至,这些奇异的秽灵居然会自发配合剩余的亡灵士兵进行战斗,虽然单体战力不算什么,因为数量上的优势,确实十分难缠。奇摩换手握刀,十分流利地砍掉数具骨头,顺便用符言成批量地消灭秽灵,还偷空隔老远向利兰迪投去炽热的眼神,时不时对那头火焰般的红色长发投以飞吻。
“奇摩,又在玩背后告白啊,你倒是鼓起勇气向骑督当面告白一下呀!”旁边的伙伴看他又玩起传统技能,便一边清理着敌人,一边跟他调笑。
“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过不是今天、不是现在。利兰迪大人她很强大,我得般配得上她才敢告白呀。”
“哈哈,什么般配,你是想等到可以抗得住骑督大人的拳头的时候再告白吧。”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啊。”
“喔喔喔。”其他人听见也大笑起来,“这可是个远大的愿望呢。”
“是呀,利兰迪大人是我们这一片区的武力之冠吧。”
“对呀对呀,再说你在进步的时候,利兰迪大人也不会停步不前,或者退步呀。”
“就是,怎么看也是利兰迪大人天赋更高,奇摩你真的一定要等武力可以匹配利兰迪大人的时候才告白吗?”
“前途堪忧哦,喔喔喔!”队友们“鬼哭狼嚎”着,尽情表达对奇摩恋情前途的担心。
奇摩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这样的话不是更有挑战性吗?我仰慕的人,永远是高在云端的花朵,相比于她,我还是太过卑微平凡。但是,如果因为自己的平凡就懊丧、止步不前,那我也没那个脸面去憧憬她、追逐她。她就高高在云上就好,至于人间和云端的距离,这是我要去弥补的差距啊。”
“爽快!”
“豪气!”
“还算不丢我们‘紫荆风兰’的脸!”
“要是最后没追上,那可就丢你们的脸了。”
“对方是利兰迪大人,只要能走到告白那一步,就已经前无古人啦!就算被拒绝,也是奇摩自己的小心脏要碎掉,那时就不关我们骑士团的脸面啦。”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负隅顽抗的亡灵士兵们稳定地减少。秽灵们虽然也在顽抗,但显然跟不上这队装备精良的正规军的攻击力。
“说起来、这些玩意儿是秽灵吧?是秽灵吧?”
“小椰子,相信自己眼睛,你不用强调两遍——没错,你现在在杀的就是秽灵,像蟑螂一样顽强、像苍蝇一样多的秽灵。”
“它们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吗?这不科学、也不魔法,秽灵应该有这么难缠吗?”
“这群秽灵可是黑瘴森林出品的,奇怪点没什么大问题。”
“这就要感谢利兰迪大人有先见之明了。明明事态那么紧急、时间又那么短,她叫我们整装出发的时候的样子、我从没见过她表现出那种程度焦急呀。不过,事先并没有收到有关敌方战力的汇报,我还以为事情紧急到我们要轻装上阵呢。没想到防护措施居然准备得这么全,比我们最高战备还要全——真不愧是利兰迪大人。”
“是呀,奇摩不是说利兰迪大人只接到危急程度为‘超等’的暗报吗?为什么她能事先预知我们要对付的是超常规的对手呢?”
“利兰迪大人的眼光你别猜,反正肯定猜不出来。”
“小椰子,你可真有出息。”
“是说,奇摩你现在不待在利兰迪大人的身边吗?这里没有你也没关系的。我听说这次利兰迪大人是为了她的师弟才亲自来的,那小子好像是‘黄金玫瑰’的人。你不怕被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可以呀小椰子,这句话谁教你的?”
“你别管谁教我的吧,能让利兰迪大人变脸色——虽然只变了一点点,那也是堪称奇迹的事情好不好。”
奇摩收拾完面前这拨敌人,暂时留出一个真空窗口。他把刀换手握了,然后伸手去拍小椰子的后脑勺:“别替我东想西想了。大家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就地休整,千万不要过去那边。任何事,等事情结束后从自己上司那里打听去,现在,千万千万别往那边凑,那里是一个隐形的巨大风暴区。”
小椰子摸着后脑勺,不明所以。不过奇摩已经冲向下一片战区了,他想问也问不着,只能抬起武器,跟着冲向下一片战区。
冯陆半跪在地上,把江云飒抱在怀里,一心一意积攒力气给她复原。原本还在旁边喧嚣吵闹着要“审判”怪物的民兵团成员,因为奇摩跑过来打了个岔,又因为利兰迪只是孤身一个站在旁边、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因此没有很大的声音鼓噪。但是细微的讨论声嗡嗡作响,每个人眼里的敌意也越发浓烈。
会在东望村安家落户的人,基本都有一些不堪的过去。他们的来历不一,贫贱富贵各不相同。但是,这里的居民却有一个共同的基调——对龙类极端憎恨。若不是因为这种憎恨,苍银大陆其实哪里都可以讨生活,虽然东望村的机会更多些,却有“黑瘴森林”前哨站的风险。
如果不是凭借着对龙类的恨意,他们也不必在这可能与龙类对抗的前哨站落居。黑瘴森林,虽然官方说法是一个无名的人类术士酿造的灾难,但因为复活在森林里的“黑龙王”玛曲莱斯过于出名和可怕,实际上,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认为这依旧是一场龙灾。
杜威先生满眼血丝。在东望村保卫战中,他的贡献与参与仅次于江云飒和冯陆。在军心不稳的时候,他要独立撑起安稳人心的工作;在出现异状、人心哗变的时候,也是他凭借最后的理智和影响力,挨个压下士兵们指向江云飒的武器。
但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他已经太累了,身心皆疲。归属于他的部署,全部作为“觉悟者”出阵,丧生在亡灵军队的第四波攻击。这于他而言,不仅是感情上的重击,也是战略上的重创。毕竟他还带着更重要的使命。
冯陆在治疗江云飒,民兵们虎视眈眈,杜威左右观察良久,还是不得不去找利兰迪,希望她能够站出来主持一切。
等他说完自己的打算,利兰迪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杜威非常意外,正准备迎难而上继续陈述,利兰迪却抬手示意他不用说。她想了一会,问杜威:“您是在一线坚守的负责人,也在此次的保卫战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我问您一个问题,那位混血姑娘,在这次战斗中属于什么角色、发挥了什么作用?”杜威想都没想直接回答:“救世主的角色、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没有她和冯先生,我们甚至连第一次攻击都扛不住。不,如果不是他们来预警,我们可能要等亡灵军队走到城外才能知道黑瘴森林活动了,真到那种地步,一切都完了。”
“既然如此,那这次的事情我不会介入,这是我答应小冯的,既然她曾是你们的救世主,现在又暴露出异种的身份。那么感激也好,审判也好,你们自决吧。”
“这!”
“我已经做下决定,如果我的行为背离了骑士守则,圣骑士庭会对我降下审判。”
她都已经说到这份上,杜威也知道多言无用,只能叹息一声,自己去向聚集的士兵们传达这个信息。
江云飒在冯陆的帮助下,已经由半龙型的怪物转变回人身。一变回人身,她身上受的那些伤就更严重了,冯陆只能继续给她治疗。变回人形的江云飒无法抹消半点围观的守卫们眼中的厌恶,当杜威把利兰迪的意思向大家传递后,喧哗再起。
“什么?为什么骑士团的人不去审判她?”
“什么救世主?她不过是一个混种,一个恶心的怪物!”
“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来救大家的,黑瘴森林这么久都没有活动,偏偏她来了就活动了,也许她就是黑瘴森林的间谍!”
“这也许就是龙类的阴谋!”
“否则她是怎么活下来的?亡灵的强大众目所见,她一个人能对抗那么多次亡灵?我们的同胞都被她害死了,她却只受了一点伤!”
群情激愤,非议的声音越来越大。有几个说得激动的举起武器鼓舞着要号召众人上前,冯陆这时抬起头,冷森森地扫过那些蠢动的出头人。那是一双充满失望和杀意的眼睛,比最锋利的刀剑还要锋利,眼睛里传达着足以让人坚信的信息——谁敢轻举妄动、他一定会杀了对方。
冯陆的战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再加上最大的危机都已经暂时渡过去了,如果现在惹杀身之祸上身,实在非常吃亏。因此那些原本欲上前的人都定住了脚步,改为继续远距离责骂。
这时,一直沉默在人群中的宁薇罗突然拨开人群,走向江云飒。冯陆本来也看了她,宁薇罗却摊了摊手:“瞪我干嘛?我要和你们一起。”
旁边的人顿时把怒视分了她一半,有之前合作过的守卫来拉住宁薇罗,苦苦劝说:“喂,小姑娘,你不用跟着他们。那个女人,是怪物,是灾难,你最好离他们远点。”
“哦,多谢关心,大叔。”奇怪的是,宁薇罗没有对此置之不理,她反而驻足停步,非常认真地盯着脸带担忧看着她的人类。
“你所说的这位怪物剑士,不久前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我想,脸皮再厚也不能否认她的功绩吧。你可以怀疑她是间谍啦、有阴谋啦、包藏祸心啦什么的。但是,我想请问下,没有她在,你们这几千人有本事活到她的‘祸心’展现出来的时候吗?她是我的师父,一直以来都把我照顾得很好,人品方面在我看来比你们强多了,跟着她也比跟你们混在一起安全多了。”
守卫一听,沉默起来。他的同伙们仍然用眼神代替着无法掷出去的刀剑瞪着被围在中间的两个人,而他,却抱着武器沉默地低下头。
这时,冯陆扶着江云飒站了起来。江云飒恢复了一些行动力,却还是需要冯搀扶着才能慢慢移动。他们沉默走过一群鼓噪的人类,旁边是眼神复杂的杜威和愤怒的守卫。杜威本想对冯陆说什么,但是看到冯陆的眼睛后,他就闭嘴了。而那些守卫,在两人接近的时候,不自觉地让开一条通道让他们过去。
宁薇罗不再理会任何人,她快走几步,走到江云飒身边,然后伸手去牵她的手。江云飒的手轻轻一颤,人却没有什么动作,宁薇罗看见自己的手腕上滴上更多的血,还有一些温热的透明液体。是汗吧。宁薇罗想,然后,被她握住的那只手轻轻地回握了。
冯陆扶着江云飒,宁薇罗牵着江云飒一只手,保持着一定距离紧紧跟着他们,对所有人类如刀如剑的厌恶憎恨目光视若无睹。她走在江云飒一边,离她半步之远,恰好是江云飒一睁眼就能看见的位置。她昂首挺胸,像是有幸走在自己崇拜的英雄身侧的那个幸运孩子。
走了一段距离,宁薇罗嫌这种方式太慢:“你没力气吗?慢腾腾的、在模仿蜗牛吗?”
“快走云飒的身体扛不住。”
“那你抱着她吧,我们快点走,这里实在太恶心了。”
冯陆顿住脚步,看向江云飒。但江云飒受伤太重了,甚至连抬头的气力都没有。于是冯陆笑了笑,他打横抱起江云飒,又对宁薇罗说:“好吧,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除了重伤脱力的江云飒只能无力地窝在冯陆怀里,其他两个、一人一龙,就这样昂首挺胸大步从分开的人列之中走过,视那些憎恨厌恶的目光如无物,当那些辱骂的污言秽语为过耳风。
他们像是拥着江云飒,如忠诚的侍卫拥护他们的王,就这样慢慢抛下身后所有的视线,抛下曾经拼死奋战也要守护的地方,两人一龙、两个影子,向天边已露黎明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