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故人

三人走入后,客栈内顿时寂静无声。
数十双眼集中到了三人身上,乌压压的一片。桌椅被掀的到处都是,掌柜躲在柜台下瑟瑟发抖,一片狼藉中,站着对峙双方。
一方是凶神恶煞的几十名大汉,一方则是名年岁在二十五六的青年。青年浓眉大眼,仪表堂堂,见此时还有人敢进来,看着他们的目光有些惊异,又带上了几分探究。
安歌握着手里的剑,心想是否要动武。
自上次被冬堂使者发现后,她就有勤加练习云砚所授的心法剑招,与洛轻舟同行时,洛轻舟有隐晦地向她提起金针封脉、封锁内力的做法,安歌便请云砚为她施针,先行封去四脉,免得青石镇上的事再发生。
就当安歌做好准备,大战一触即发之时,笑嘻嘻的洛轻舟忽然就开口了。
……然后等挑衅的人对洛轻舟依依不舍陆续走出客栈后,安歌的表情还是呆滞的,直到云砚轻拉了她的衣袖一下,安歌才回过神来。
看到洛轻舟已经和疑似骆家堡少主骆逸的青年开始把盏谈笑了,安歌赶紧把自己脸上的目瞪口呆收回去,好在有面纱罩目,云砚没能看到她痴呆犯傻的表情。
见云砚静静地看着他,安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被吓到了……”她小声对云砚道:“这个话痨还真有点本事……估计死人都能被他说活……只是他等下又要再我们面前夸自己厉害了怎么办?”想想那场景,安歌就不寒而栗:“他说起话来就停不下!”
听安歌说完,云砚垂下眸,像是认真思忖了一刻,而后,他缓缓答道:“……置之不问。”
安歌心想确实是得这样,但又忍不住弯起嘴角,她透过白纱望着云砚的眼睛,继续小声道:“你也觉得他吵吗?”
云砚轻点了下头。
安歌笑:“他确实聒噪的很。”云砚点了头。“天天呱呱的,像青蛙。”云砚叹了口气,还是点了下头。
“喂!你们在说我什么坏话!我可听得一清二楚啊!”
洛轻舟的嚷嚷声在不远处响起,安歌撇嘴,抱着黑姜和云砚走了过去,干脆地执行了云砚的提议一言不发,反倒是她怀中的黑猫对着洛轻舟龇牙咧齿比了比爪。而骆逸却像是刚看清了云砚面上的伤,他吃了一惊,又极快地稳下自己神色。
“洛兄,这两位是?”骆逸抱了拳,洛轻舟悠悠接过话来:“这是我同行的好友。”
骆逸行了一礼:“在下骆家堡骆逸。”
安歌跟在云砚身后刚想怎么编个身份,云砚却没接话,他看着骆逸,眉头慢慢皱起:“你内伤未愈,理应静养,为何恣意妄为、跋涉千里?”
骆逸有些呆愣,洛轻舟笑道:“我这朋友姓云,单名一个砚字。他颇懂些医理,骆兄若有什么疑难杂症,尽可问问他。”
骆逸苦笑:“洛兄的朋友,骆某自然是信得过的。如这位云大夫所说,在下确实内伤未愈……只是仓促赶路,也是有些理由的。”他面上羞涩起来:“……实不相瞒,十日之后,在下便要大婚了。”
洛轻舟忙站起说了声恭喜,安歌也抱了拳,云砚不置一词,看上去像位脾气古怪的年轻大夫。也许是知道江湖上的神医大多气性乖僻的很,骆逸并没有被冒犯的神色,而是带着几分恭敬来请教云砚。待云砚将其受伤原因、症状如何说的一清二楚时,骆逸的眼里只剩下叹服了。
洛轻舟嘻嘻哈哈打浑过去,场面一时又热闹起来,三杯酒下肚,几乎就能两肋插刀生死相交了,骆逸说起明日便会有骆家堡的人前来接应,又邀三人前去骆家堡参加其婚宴,洛轻舟假惺惺推辞一番,为难着答应了。
等骆逸解决了客栈赔款,上楼回房,洛轻舟掀了衣摆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白衣青年忽然吐出一句:“我这朋友,来得好生容易!”
安歌懒得理会洛轻舟突如其来的悲春伤秋,她只是摸了摸猫毛,权当没听到洛轻舟的叨叨。倒是云砚,多看了洛轻舟几眼。
天道盟与骆家堡是临近,关系也非同一般,身为武林盟主的於景平自然要去观礼,千机阁这样安排,倒也不失妥当。但骆家堡毕竟声名远扬,前去观礼的正道人士也不知多少,虽是可以借机彻底避开魔教之人,而安歌还顶着魔教教主顾小织的身份……
云砚虽有着种种顾虑,心中亦有计较,还是询问了安歌的意见。那时为了防止意外,安歌刚好在云砚手底下易完了容(本来洛轻舟问要不要他来动手,被云砚回绝了),她坐在椅上,本来被云砚画脸画的浑身有点不自在,听云砚这样一说,她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与云砚一同前去骆家堡。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者,她费尽心思握住这柄剑,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争出一条活路来,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们随骆逸踏上去往骆家堡的路,叽叽喳喳个不停的洛轻舟终于去别的马车祸害骆家少主了,两人一猫在马车上,总算也是得了几日的安宁。
骆逸的婚期定在九月十二,一路上是一赶再赶,作为医者,云砚虽然有些皱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路施针缓和骆逸内伤,让骆逸更是信服。
走了两日,车队还在官道与山路的选择上争论不休,这个在众人眼中性格怪异的大夫站了出来,淡淡说了句“有雨,勿行山路”,原本所有人望着一碧万里的天穹半信半疑,结果不到半刻,彤云密布,豆大的雨点须臾砸了一地水花。
对于为什么知道会下雨的疑惑和好奇,云砚只用了一句话应付:“在书中。”
但这样的敷衍也只能将骆家堡的人和洛轻舟打发回去,对于托着腮好奇地盯着自己的安歌,云砚就招架不住了。
马车颠簸,安歌随时会抽了他手里的医书,云砚干脆敛眸端坐着,一副口观鼻鼻观心的老僧模样,颇有敌不动我不动的风范。
黑姜在安歌的怀里打了个滚,甜腻的“喵”了一声。云砚动作落在安歌眼里,害她差点要忍不住破功,只是端好了面上神情,她若无其事地摆出一副星星眼的样子:“云砚,你真厉害,连看云都会~你说,你还有什么不会?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会呀?你可别说,你不会生孩子~”
云砚睁开眼,向她看去。平素里沉默寡言,极少表露出情绪,而此时此刻,那一双漆黑眼眸满满都是无奈,让安歌不由得莞尔——她真的笑出来了。
“……很多。”云砚叹了声气,慢吞吞道:“不会打猎,抄书,说笑话,和小孩打架,互扔泥巴,吃柿子吃进医馆,抱猫,当武松……”
安歌不说话了,因为她已经“呀呀呀呀”着扑上去了。
等到他们到达骆家堡时,已是七日后的事了。骆家堡立在苍翠青山腰上,放眼望去,还能看到氤氲浮动的云气。层楼叠榭,飞阁流丹,此时日头还好,等到深秋,此处就有些寒气逼人了。
“一路上多谢诸位。”终于回到了自己家中,骆逸也是松了口气,或许想到自己即将见到娇妻,骆逸神情还透着几分喜悦:“就请三位来我堡上观礼了,改日再携在下妻子前来拜谢。”
洛轻舟话语戏谑:“说什么拜谢不拜谢可太生分了!这礼我们是一定要观的,你嘛,忙去吧!我看你还有很多忙的!”
骆逸哭笑不得:“洛兄!”而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云砚一抱拳:“这一趟辛苦云兄了,我骆逸有恩必报。只是有句话不得不问个清楚,请问足下与足下身边的姑娘……是哪位的高足?”
为防婚宴上出现宵小,骆逸如此一问也是正常,再者,安歌一路都带着惟帽,实在不让人不多想。洛轻舟刚想说话,云砚便摇了摇头,他看向骆逸,淡声:“家师应青主。”他看了眼安歌:“她是我师妹。”
被应青主震住,骆逸疑惑顿消,他赶忙一拱手:“原来是‘怪医’高足,在下失礼了!”
应青主在江湖素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称,据说无病不能治,无病不能医,他虽性子诡谲,但有八斗之才,踔绝之能,不仅通经史子集,且一手蹑云剑法,罕逢对手。作为小辈,骆逸自然是敬重的。况且江湖上借了应青主名头的都被怪医整得哭爹叫娘,倒也不怕有人冒充。
骆逸又是一拱手:
“那就请三位随我家管家先行休息,在下要与父母一叙,恕在下暂时不奉陪了。”
三人与骆逸打完招呼,便随骆家堡的管家前往去处,骆家管家知道这三位是少主贵客,路上滔滔不绝地说着堡内各处住处,洛轻舟走的懒洋洋的,听完倒是精神了:“好啊,我就住靠近山崖的那边了~下面是不是能看到云海?至于他们嘛——”
洛轻舟撇撇嘴:“栖霞院,他俩分一间就好!”
安歌尚没有答话,云砚却是蹙起了眉,他打断了刚想说“好”的管家,语气是罕见的严厉:“洛轻舟!”
他神色肃穆,眉头也拧了起来。洛轻舟先是一愣,而后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时常嬉笑个没完没了的人此时也是认真了起来,对着安歌一抱拳:“抱歉,是我孟浪了。”
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说了不该说的话,便是错了。
只是江湖儿女调笑一句,在这里,应当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却有人愿意那么认真地维护她。
安歌沉默了许久,而后慢慢对洛轻舟说道:“你好不容易哑炮一次,还真是难得。”
她怀中的黑姜附和似的“喵”了一声。
一句话便把僵硬打破了,洛轻舟悻悻看着黑姜“喵喵喵”着对着他舞爪子,刚咆哮了一句“你喵什么喵”就被一跃而下的小贼猫追着打出了三里去,安歌见这一猫一人一对活宝叹了口气。她垂眸,又弯起嘴角,刚想侧首看云砚,映入眼中的场景便让安歌面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看见一个人。
星眸朗目,相貌堂堂,黑发用苍蓝云锦发带束起,一丝不苟。那人一身玄衣劲装,暗金纹路在袖口衣领处舒展,缠了布条的剑负在身后。
似乎感受到了投来的视线,他停住脚步,向安歌的方向看去——
——石厅幽暗,佛像狰狞。
——年轻大侠的眼睛,像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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