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安城有个传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位仙人叫醉月仙,平生只与不得志之人饮酒作乐,而这些人在碰到了醉月仙之后,都能平步青云。
扬安城酒市上,一名少年忽然举起了酒壶,一把摔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王志彦,你什么时候也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了?”许世安一脸愤懑,颇有些瞧不起王志彦的意思,“自古以来,读书人就当以天下为怀!相信这种东西作甚?”
坐在一旁的少年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与一本正经的许世安不同,他脸上洋溢着笑,虽说刚刚落榜,却也不见失落。
这扬安城别的都缺,但最不缺的就是年年落榜的书生,满大街上十个有八个都考过科举,还有两个,一个是读到一半弃文从医的大夫,另一个就是整日拿着一把大砍刀的屠户。
“不就顺口一说么?”王志彦笑笑,端着酒杯啜了一口酒,“不过我这不也是帮你么?我家大业大,用不着考取功名,倒是你,都考了三年了,还未中选,若是他人,怕是早就放弃了吧。”
许世安抿着嘴,眉头紧锁,惶然不知所措。
是了,他已经考了三年了,这科举一年两次,他已然是考了六次,若不是家中没有任何牵挂,想来他也应该是回乡种田了。
他自有三分才气,闲时赋诗两三首,登门拜访求荐举,剩余的时候不是捧着书卷埋头苦读,便是瞧瞧哪家有需要作诗的,换取三两酒钱。
日子也还算过得下去,但也已是三年未中,难免落得旁人口舌。
这世间只道一句人言可畏,就算是许世安如此自命清高的人,也多少会在意。
两人正喝着小酒,一行人却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不是许公子么?”为首这人是林家二子林承运,今年秋试才中了榜眼,但作为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已然是可以趾高气昂的程度了。
许世安瞥了他两眼,未言语。
“许世安!”林承运看不惯许世安这副模样,有些急得跳脚了,“你个不中用的穷书生!我爹那么喜欢你的诗,你不也没中榜么?!都三年了,还是名落孙山,你爹娘在九泉之下怕是无颜面见祖先吧?!”
“林承运你别欺人太甚!”王志彦说着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他,却被许世安拉住了。
扬安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世安的诗词被大门大户所喜爱,其中最捧他的就是林承运的爹
可偏偏不巧,如今林承运都中了榜眼,许世安却还是没能进殿试。
他起身轻笑一声:“今年未中,来年再说!”
许世安说着排下酒钱,起身便走。
扬安城这一年的雪下得有些大,过了秋选便入了冬,雪满白头,已然是一副冬日的景象。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将这天地染成一片雪白,若是在街上站上一会,就连睫毛上也会积起一层厚厚的雪。
雪冷,冷的是旁人的身,可许世安的心随着这一场雪也凉了下来。
元旦的时候,扬安城又办了一届诗会,前三甲皆可面见圣上,被圣上看中的,便可直接任命七品官。
七品虽说是个小官,但往上爬一爬也仍是有前途的。
他仍旧是没中,哪怕人人都夸他写得好,可他还是过不了考官那一关。
街上的人忙忙碌碌,都在为了过年做准备,扬安城没有多少节日,一年到头最重要的也就是这个春节了。
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与新娘子出嫁时几乎别无二致,就连郊外的城隍庙此时都挤满了人,纷纷祈求今年有个好运气,新年的第一天,人们总是抱着更多的期望。
如今扬安城内,唯一冷清的地方大概就只有许世安家了。
许世安手上没什么钱,家中也没有什么人,正打算闭门过个冬天,王志彦却又是提着烧鸡烧鸭烧酒上了门,显然是这个春节要与他一同过了。
“世安兄,今日无有什么好菜,将就吃吃吧。”王志彦一边说着一边将提来的食盒放在了屋内的木桌上,食盒内垫着棉布,外面是漆盒,即使在如此冬日,也能让饭菜保温一段时间。
许世安笑笑:“如今我这小破屋子,也就你愿意来了。”
他说着在屋内点起了炉火,两人围坐在炉边,将圆环形的盖子放上去,剩下一个巴掌大的地方烧水,酒菜摆在炉子上也热了起来,不过多时,酒已温,菜已热。
“世安兄哪里的话,不过是一时不得志而已!”王志彦说着眼珠子滴溜一转,嘴边还沾了油:“世安兄,我听那些秀才们说,这冬日里的郊外,是醉月仙最喜欢出现的时候,你就权当是碰个运气?”
许世安摆手笑笑:“做哪门子的梦?不说这个了,难得的好日子,莫要说这些扫兴的事。再说了,自古以来的传说罢了,又有哪个是真的遇见了?”
“有啊!林家小子就说自己碰见了,结果去年他不就中了探花?虽说不过是个二甲,但好歹也是中了,如今已然是五品官了!”
小小一个五品官,许世安自然是不放在眼里,可那五品官,一个月也有五钱银子,更别说还有百亩良田,比他要过得滋润。
而偏偏,王志彦口中所说的林家小子,就是那日当街羞辱他的林承运。
这名字起得真好,当真是承运了。
眼见着许世安动摇了,王志彦连忙又找了个借口给他:“我与人约好今日酉时一刻在郊外三里地的溪边赏雪吟诗,可现在这雪下得也太大了些,你帮我跑一趟,我给你五两银子,若是他未到,我也给你五两银子。”
许世安点了头,又犟着嘴为自己辩解了两句:“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没有醉月仙,不是为了那五两银子。”
“好说,好说。”
两人喝酒聊天,很快王志彦便告辞了,夜里他还是要回去吃团年饭的。
王志彦走后,许世安很快披上了外衣和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提上灯笼,拿上暖好的烧酒出门去了。
虽刚刚是酉时一刻,但冬日里天黑得快,许世安才到郊外,天就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好在他提了灯。
按照王志彦说的话找到了一条小溪,溪边自然是没有人的,他们心里都清楚,不过是给许世安一个借口来这里罢了。
将灯笼放在身边,许世安席地坐了下去,饮了几口烧酒暖暖身子,望着这片广袤无垠的星空,心中忽然涌起了些许想作诗的想法。
可什么忽然传来了一个不怎的和谐的声音——一个女子的声音。
“公子这么晚了,在这做什么?”
许世安猛然回头,身后一位女子坐在树上晃动着双腿,扎着双环髻,鬓边有两缕发丝垂下,桃红色的衣裳衬得她整个人都很俏皮。
许世安一时间看愣了神:“这话应该我问姑娘才是。已是酉时,姑娘还不归家,不怕家里人担心么?”
一时间,许世安的眼中便只有这位姑娘了,就连斗篷散开了,寒风吹在身上都没有感觉,风花雪月皆抛诸脑后,无有什么比眼前人更重要。
姑娘笑了两声,望向了许世安手里的酒瓶:“公子喝的什么酒?我也想尝尝。”
许世安走上前去,站在树下踮起脚尖将酒瓶递上去,树上的姑娘俯下身来,伸长了手去够,轻轻一捞,酒瓶就到了手里。
清澈的酒液从瓶口泄出,她飞快尝了一口,咂摸着烧酒的味道,皱起了眉头:“这酒一点也不好喝,我这也有酒,比你的好喝千倍万倍,你要不要尝尝?”
许世安一下就乐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还这么嗜酒呢?我倒要尝尝,你的酒是个什么滋味。”
姑娘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酒壶,朝许世安扔去。
这刚打开酒瓶子,一股清香袭来,倒是没有多少酒味,与平时喝的酒甚是不同。
尝一口,许世安便笑了:“姑娘,你这不是酒,是水。”
入口的一瞬间,如甘泉般清甜,不似烧酒浓烈,却也别是一番风味。
书上的女子暇着眼瞧他,勾起嘴角笑了起来:“那这水好喝么?”
“好!”许世安不知怎么已有了一些醉意,紧握着酒瓶在树底下坐了下来,“这就可真是好,才不过一口,我就醉了。”
女子笑说:“酒是不醉人的。”
“胡说!”许世安的脸都红了起来,双眼迷离地看向书上的姑娘,已然是连她的脸都看不清楚了,“若是酒不醉人,为何这么淡的酒,却让我醉了?”
女子笑而不语,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仿佛在瞧一件什么稀奇玩意一样。
许世安看着她,问道:“相识片刻,还未过问姑娘姓名?”
“我名唤醉月。”
“醉月?是醉月仙的那个醉月么?”
许世安说着,仰头便看见了一轮圆月,醉意越来越浓,女子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醒来时已躺在家中的床上,炉子里的柴还燃着火星。
他喝了醉月仙的酒,一醉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