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鱼也很不痛快。
虽然她终于逮到了这个幕后黑手，但为此浪费的时间已经远远超乎了她的意料。
不为别的，这家伙实在太谨慎了。
又是掉坑，又是引路，还拦着不让她破坏阵法，还带她绕来绕去，最后还捏个假人来演她……
直到她最后装昏，这人也迟迟没有显露真身，也只是用他附身在虚衍身上的一丝魔气潜进她的神识而已。
害得她还不得不循着这一缕魔气找到他的本体，才算把他给砍了。
确认穹顶的阵法已经在缓缓崩溃之后，她才面无表情的返回自己的神识里，准备抓住这最后的漏网之鱼。
于小鱼这份不愉快很直观地显现在了青玉身上。
青玉原本凝实的魂体被于小鱼面无表情的一捏，瞬间裂开出好几条黑色的狰狞印痕，他感觉自己仿佛要自内而外裂成两半，只能勉强吐出几个字：“请……原谅……我的……冒犯……”
“我拒绝。”于小鱼更加用力的攥紧了他，冷漠的说道：“去死。”
青玉已经说不出话。
他感觉自己像进封进了一块琥珀里，四面八方的压迫感几乎令他窒息，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让青玉知道这并不是错觉，再过瞬息，自己就会彻底消散。
必须自救才行。
于是，他抬起手，用最后的力气撤去了自己所有的防护，撤掉了自己预备下的退路，还连带放弃了自己在洛卿忆洛留卿两兄妹身上留下的后手。
这样放弃一切的姿态，比单纯的下跪求饶还要彻底。
于是于小鱼大发慈悲地稍微放松，不在用自己的灵力一点点凌迟青玉，松开手，任由他像一滩烂泥一样落到了地上。
“说吧。”于小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给你一句话机会。”
青玉忍痛跪倒在地上，毫不停歇的说道：“我能帮您寻回真性。”
“嗯？”于小鱼本来没指望他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但没想到青玉确实成功的用一句话引起了她的兴趣。她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求真？”说着她又对青玉挥挥手，无聊的说道：“你也透过卿忆的眼睛确认过了吧，假如你心里想得是跟那只傻熊猫一样的事，那就可以不必再说了。”
有些事，于小鱼不会跟熊猫计较，毕竟它是只傻乎乎的宠物，却不代表她愿意听些无用之言。
随心所欲？那熊猫连她到底在做什么都看不懂。
一个人，在失去了所有记忆之后，最重要的是什么？
于小鱼不知道，但她选择先找回自己。
什么修为什么记忆都可以之后再提，但认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才最重要。
连自己都不懂，那要怎么做事？
该怎么确认自己？
那当然是，把能做的事情做个遍。
就好像不喜欢吃香菜的人会自然而然的在吃下香菜后反胃一样，当她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时，也自然而然的能够明白什么事她想做。
只要将自己能做的事通通尝试一遍，那就很快能确认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至于清规戒律？克己复礼？
可笑，她凭什么听别人的规矩？
假如她想守规矩，也应该是她自己愿意守那条规矩，而不是被别人逼着守规矩。
只有她自己认定的规矩才是规矩，其余的什么也不是。
“当然不是。”青玉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也不敢废话，快速说道：“我知道您之前那么肆意妄为，只是为了确定本我所在，明了自我，才会显得随心所欲。但是我是幽魔，有溯还本源的天赋，可以帮您更快的找回自我。”
“那你来晚了，我已经摸索的差不多了。”于小鱼说：“我已经差不多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虚伪，浅薄，自私自利，爱慕虚荣，还有点恶毒。
挺糟糕的，不过她不讨厌。
毕竟这样的自己很强啊~
“但是您的魂魄有损吧？”青玉说：“我的天赋可以帮您寻回其他散落的魂魄，这样，您可以恢复的更快些。”
“所以呢，”于小鱼说：“你认为我会就此原谅你？”
“当然不会，”青玉大着胆子看着于小鱼说道：“但是对您而言，有用比有罪更重要吧？而且，您既然追到这里，说明我的肉身已经为您所灭，一身修为也烟消云散，此时的我，正是最好掌握之时。当然，”他恭敬的说：“假如你仍想要杀了我的话，在下也无怨言。”
于小鱼闭目不言。
确实如此。
假如在这里的是其他正常一点的修者，比如虚衍，夙莘，或者是那只熊猫，多半都不会听青玉瞎比比，直接正邪不两立魔头受死送他上西天完事，可在这里的是于小鱼。
倒不是说于小鱼的心比别人更软，而是于小鱼的心比其他人都硬。
没错，青玉虽然疑似杀人放火抢劫还试图让她自己不得好死，但他如果没说谎，那他确实很有用。
至少对于小鱼很有用。
于小鱼仍在思考，这个时候，青玉又小心翼翼的说：“仙人，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在下一个凡人也没有杀过。”
“哈。”于小鱼都快被他逗乐了。“你头顶上那么大一个阵法还摆着呢，现在就要跟我说你没杀过人？”
“凡间世道纷乱，东西两边争斗不休，还时不时有草原蛮族南下，不过区区几万死人而已，几场征战就死够了。那些阵基，都是我从战场上卷来的没人要的尸体。”青玉小心翼翼的说：“那些残魂也是，他们死去日久，又无人帮忙收敛尸骨，魂魄在风吹日晒中逐渐变成没有神智也无法转世的流魂，这种流魂，就算度化也不可能再入轮回，放着不管反而会出乱子……”
他说得确实是实话，虽然他在这座城下埋了几万个死人做阵基，但那些人确实都不是他所杀。
——他干嘛要去杀？凡人自己天天杀来杀去，动不动就是屠城灭国，他不但不用自己动手，还能悠哉悠哉地挑好再收起来。
“哦，你看的不忍心，就把他们废物利用了吗？”
“我没有不忍心。”青玉说，“我本身就是从锁妖塔里逃出来被蜀山追逐的魔物，不想多惹麻烦，而且假如不是我杀的，血孽和因果就会少很多，处理起来也更方便。”
“你是魔吧？”于小鱼怪道：“对于魔而言，重要的不是随心所欲吗？你怎么比一些修魔道的人还要谨小慎微懂规矩？”
“在下不才。”青玉说：“在玉英派修过几年道，也略略知道些好歹。若是小心些，再碰到像您这样讲理的修道者时，还能捡回一条命。”
“……”于小鱼无话可说。
她讲道理个屁？全是歪理。
她对青玉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青玉顺势起身，顺从的跟在她身后，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于小鱼的附属。
那边的于小鱼还在说话。
“没关系，反正我也学了些拳脚功夫，去江湖帮派里做个打手还是没问题，老莫你别看那些帮派小，其实赚钱还蛮方便，很快就能够赚到钱了。”
“那会有危险吧。”老莫温和的说。“小雪和小朔他们会担心的。”
“担心也没办法，我要养家糊口。”记忆里的于小鱼说：“危险，这年头，做什么不危险呢？倒是老莫你，自己警醒些，别忘记你是怎么到我们月牙村的。”
“是。”老莫含笑说：“我会注意。”
青玉认为这样看下去不太好，挥手想要打断这段回忆，却被于小鱼拦住了。
“让我再看看我师父。”她说，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让青玉都不禁愣住了。
但是……师父？
她师父不是道胤吗？这里只有那个容颜被毁的青年啊？
于小鱼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她只是看着前方，忽地说道：“我师父他很好吧？”
她侧首问道，眼中熠熠生辉，可不等青玉回答，她就自顾自说道：“没错，莫非云师父，是天下最好的人。”
说着，她又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