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国京城脚下,一处稍显破败的民居外,骤然传出了几道粗野的声音,在原本幽静的巷子里传了极远,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崔寡妇,崔寡妇,开门!赶紧把你们家欠我的银子还来!要是不还,我就报官了!”
柴门外几个恶少年把门砸得震天响,就在几人抬脚准备踹门的时候,那柴门忽然开了。
几个人收力不住,往前一扑,就在地上成了一团滚地葫芦。
开门的是个容貌娇艳的姑娘,只是身子瘦瘦小小的,脸色也有些蜡黄,看上去就像一朵还没盛开就要枯萎的鲜花。她此刻正神色漠然地看着那几个扑通扑通摔成个狗啃屎模样的地痞流氓,并伸脚狠狠踢了踢为首一人的肩膀。
摔得鼻青脸肿的老大嗷的一声跳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一边吐着满嘴的泥,一边凶横地嚷嚷道:
“你这个小妖精,竟敢让你爷爷摔倒?别以为你长得漂亮,我就不收你们家的钱。你要是敢不还钱,就算、就算你家死鬼老爹是御史,我也敢把你们娘俩卖到勾栏去,反正你那病歪歪的老娘虽说年纪大了,可颜色倒……”
啪——
刚才开门的那个姑娘也不答话,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团东西,扬手一抛,一道青影就正正地砸中了地痞的鼻梁,地痞老大好不容易擦干净的眼泪鼻涕又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老大,你怎么了!”
“老大,你站远点啊!怎么能被个娘们打脸!”
地痞老大身后的小弟们顿时鼓噪起来。
……
杨红玉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娇艳的脸上竟有些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指了指地上掉下来的那团东西。
那团影子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外面包着的青布散落下来,露出其间丝丝缕缕的银光。
“你们不是来要钱吗,喏,钱就在这儿,去捡呀!”
许是被她的气势压倒,又或者是银子的威力太过巨大,前来讨债的地痞们盯着地上的那团包裹,一时竟然有些移不开眼。紧接着,他们似乎是完全忘记了杨红玉打脸一事一般,匆忙地捡起了黄泥地上的银子。
他们也不嫌落到泥地里的银子脏,先是拿在手里抛了又抛,随后又拿牙齿去咬,知道确认银子重量成色都毫无作假之后,这才露出一个半是讨好半是失落的笑容来。
“东西可有差错?”
杨红玉的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
“杨、杨姑娘,银子没错,是这么多。”
“可还有欠银没有?”
“没,没有了。”
“那你们可以滚了。”
地痞老大脖子一缩,紧接着就见杨红玉转身从院子里的架子上抽出了根手臂长的擀面杖,带着呼呼的风声就这么砸了过来。他是有了防备,躲开了擀面杖的毒打,可身后的小弟们一时不查,身上挨了好几棍。
杨红玉下手可半点都不像绣楼姑娘那样娇弱无力,直抽得几个进门要债的小地痞哭爹喊娘,像来时那样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地痞们抱怨的声音渐渐远去,杨红玉咚的一声关上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
她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连屋子里养病的崔氏也不知道。
其实她并不是此方世界的土著,而是来自于一个遥远的时空。机缘巧合之下,投胎到了此方名为“雁朝”的世界当中,成了御史台里杨御史的女儿。
御史在这个亲王多如狗,勋贵满地走的京城里虽然不是什么起眼人物,但也好歹比平头百姓强得多,再加上她是家里的独女,夫妻俩悉心养育之下,过得倒也不算艰难。
她穿越之前既不是什么妙手回春的医生,也不是二十四史倒背如流,更不是厚黑学出神入化的大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没野心,更没实力掀起风浪,于是就准备顺其自然地当杨御史夫妇的好女儿。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的时候,家里的顶梁柱忽然就倒了。听说是牵连进了什么大案里,被抓去了天牢,结果受刑不过,就这么在牢狱里病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和崔氏母女两个,可谓是看遍了人间百态,凡间的酸甜苦辣都尝了个遍。甚至到了现在,亲爹都下葬了三年,才将将把欠人家的棺材钱还清。
杨红玉抵着门,恍恍惚惚地想着从前的事,冷不丁地听见,屋里崔氏唤了一声,连忙又抬起脚步,匆匆走了进去。
……
刚一走进房门,一股浓厚的药味就扑面而来。
杨红玉面色如常地走到了药罐旁边,倒出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走到崔氏身边坐下。
崔氏盯着床边容颜娇媚,但神色却是冷淡异常的女儿,既心疼,又欣慰,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竟然也只能无力地说出一句:
“玉儿,他们……他们走了吗?”
“嗯,都走了。”杨红玉用勺子撩了撩滚烫的药汁,让它赶快冷却下来,“以后他们不敢再过来打搅娘你养病了。”
崔氏躺在床上,看着女儿如鲜花一般的面孔,怎么也想不到她是如何有能耐驱赶走那些穷凶极恶的地痞的。
红玉的容貌如此之盛,恐怕是祸非福,要是那些青皮看上了玉儿,那又该怎么办?
“那,玉儿你以后就在家里歇着吧,别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了……”崔氏含含糊糊地说着,眼神忽然就落到了杨红玉身上的衣服上,“说起来,这一晃都三年过去了,你的孝也该守完了,就今天把衣裳换下来吧。”
杨红玉轻轻嗯了一声,想到那些胆子还没她大的地痞,脸上随即浮起一丝极为浅淡的轻蔑神色:
“娘,你放心,那些人怕我,咱们家钱还完了,他们一定是不敢来的。”
这地方可是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都,但凡有刺头的早就被巡城的长水骑料理了,剩下的都是些孬种。让那些人小偷小摸还行,要闹出人命,他们还没那个胆子。
俗话说,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她们家都穷成这样了,不要命一把又如何?这些地痞狠,那她就只有比那些人更狠,更泼辣,才能镇得住这帮黑了心放印子钱的地痞!
崔氏十分痛心地看了看杨红玉笼了一层冰霜似的脸色,摇了摇头。
“是我连累了你。这么三年来,不仅没让你重新过上好日子,更是连累你跟着我一道吃糠咽菜。你辛辛苦苦到绣坊做工,工钱全都拿来给那些人了。那韦家也太不是东西,明明和你都定了亲,竟然、竟然……”
崔氏抖着嘴,半晌说不出后半句,还是杨红玉若无其事地接了下来:
“他们家看咱们家落难,就像躲瘟神一样地把咱们家的婚事给退了。”
……
崔氏的脸顿时成了酱紫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气顺过来。
杨红玉倒是对韦家表示理解,毕竟当时都牵连进那么大一场案子里了,韦家门阀大族,想要退亲避祸完全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不过,理解归理解,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怨气。
但是想这些,除了伤肝以外,什么用都没有,还不如给崔氏喂药。在那之后,杨红玉又把家里存钱的木盒子拿出来,数了又数。
她毕竟没有凭空造物的能力,不管怎么数,拿走那些银子还钱以后,盒子里就只剩下几十枚少得可怜的铜钱。半月一月还能勉强支撑过去,可崔氏身上有病,她刚才出去之前又正好看了米缸——那里面也是空的。
到处都要花钱,想要歇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杨红玉想到几天前遇见的事情,握着盒子的手更加用力,指节都泛出了白色。
就在她脑子里盘算以后时,虚掩着的门又一次被人推开了。
不过这一次不是上门催债的地痞,反倒是来了两个穿着整洁皂罗袍的陌生差人,身后跟着满脸好奇的街坊。
……
“这儿从前是御史台杨御史的住所么,怎么这么破?”
“嘿,规矩点,咱们是来给人送东西的,可不是让你到人家家里评头论足的。杨家可是庞然大物,当心说错了话,日后走着走着就没了。”
年长的那个衙役一扯身边年轻人的袖子,随后就看见院里的正房木门吱呀一响,转出了一个容貌姣好,但不知为何有些瘦弱的姑娘。
“杨御史从前不住这儿,这儿是我们后来搬来的。你们要是找杨御史,那是找不到的,他三年前就没了。”
“那么说,姑娘就是杨御史的遗孤喽?小的易来福,过来给姑娘报喜来了!”年长的那个衙役也不生气,径自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份公文,并一个小小的布包,塞到了杨红玉手里,“杨御史的事,咱们这些人也不清楚,只知道从前御史大人可是个大大的清官,听说他走了,咱们都还很伤心呢。”
“果然,圣人到底还是圣明烛照,虽说一时半会儿被人蒙蔽,但也总有英明的时候。这不,咱们今儿特地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姑娘一件大好事——”
杨红玉的心跳忽然加速起来。
“杨大人他——如今已经洗清罪名,沉冤昭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