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行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看见了自己头顶上乌云盘旋，印堂发黑，一脸倒霉悲催的衰相！
“定听师父，捉妖不捉妖暂且不论，不如你先告诉我，具体是哪一天哪一刻，我人死了？又是如何人死灯灭的？”
“不可说，不可说。”
定听摇了摇头，瘦长的脸被光色阴影一打，看上去神秘又莫测。
啧，头疼……
完全看不出这和尚是在随口框人，还是真的有这么回事？
本来一朝穿越就不怎么科学了，每晚见鬼更是将以前的唯物世界观给踢到了外太空，她哪里还敢小瞧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
凭口断人生死？听起来是有意思。
实际上，呵。
“定听师父，你可晓得何为如来？”
如来？
定听顿了一下，正要开口作答，未料鹿行空只是提个话头，率先断语。
“真语，实语，不诳语，不异语者，是谓如来。”
意思是你定听敢当着你老佛祖的面随便扯淡么？
果然，定听闻言，脸色微变，不是羞愧，反而似乎是在懊恼。
“抱歉……是小僧口不择言，请你见谅。小僧……不过是凭……凭直觉断言，见你面带血光推测近日必有死难，你千万别将这话放在心上，世事变幻莫测，祸福难料，吉凶紧依，并非遵了小僧之口，顺了小僧之言，千万千万不要恼了小僧。”
显然，定听之前已经有过多次因为随便开口惹恼香客同仁的经历了，每次必定遭到多罗师父的训斥，瞧着这事后找补的借口说得多么流利！
不过这也表明定听并非信口胡言，鹿行空心里一阵发紧。
近日以来，许是平白占了人肉身，损了生运，天天在生死边缘上反复横跳，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
念及此，鹿行空脸上反倒一松：“哪里会恼了，你倒是说对了，昨日我还死里逃生呢，说不定这几天就是我的死劫，不是昨日就是明日，不是今天就是后天。师父倒是火眼金睛，看得分明。”
见听到诅咒的客人这次没有暴起打人，反而轻松应下，定心小和尚连忙插口说道。
“行空大师！没事没事，我师兄就是喜欢恐吓别人，您别担心，这些日子就呆在我们竹林寺，师父他会保护我们的，一定不会让您受到伤害。什么死劫难头，比不得师父的拳头！”
鹿行空一顿，她一点都不想知道眉头全白的多罗是怎么亮拳头的，听着就玄，立马婉言拒绝。
“那倒不必，我一介女流，呆在寺里不便，徒增贵寺麻烦罢了。”
有时间还不如找找那据说无影无踪，卷走人银两的小偷。
捉妖也挺有意思的，比听自己的死劫有意思。
……
陋室空堂，白蚁蛀满前梁，陈雕旧案，灰尘落满下裳。
鹿行空拍了拍身上飞飞扬扬的红尘香灰，咳嗽了好几声，对着前边的光脑勺，很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有时候啊，人会在极其贫穷的时候产生一种幻觉，叫钱被妖风刮走了的幻觉。”
“小僧……小僧……”
定听嘴唇轻颤了几下，面露赧色。
“你说吧，就算真有这么个无影无踪的妖风，它是有多眼瞎才会跑到这里偷东西？隔壁坊王侯相宅，万贯富豪家里不香吗？”
“来回这么多次还能留下那么多灰？真是的，还不帮忙做做清洁？太没素质了，这妖风！”
连珠带炮，鹿行空小嘴一张，叭叭个遍，直教和尚心口插满了箭，面色苍白。
呵，叫你敢随口诅咒我一可怜孤独小尼姑。
“这真不是小僧扯谎，小僧虽穷，还没到偷取钱财嫁祸给妖家的地步。”
定听扯了扯手指缝里头的竹签叶，打了个手势，瞬间，孔中气场莫名发生了变化。
她使劲儿闻了闻，空中好像陡然出现了一股子特别的味道，非常违和，跟此前的气味极为不搭噶。
“大师，这就是妖气，师兄没骗你。”定心小和尚立即嚷道。
妖气？
无影无踪，看不见的东西却留下了味道，“它”的存在被味道证明。
“妖的味道会不一样吗？”鹿行空使劲嗅了嗅，觉得这妖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莫非之前有见过这妖？
隐隐约约抓到了什么线索后，又忽的一下子跑没了，鹿行空吸了吸鼻子，暂时将这隐约不见的灵光给抛往脑后。
可惜！在竹林寺转悠了一整天，除了那点子残留的余味，没有任何收获。
暮色降临，鹿行空瞅了瞅天色，阴云密布，似有夜雨来临，便想着继续在寺里窝一晚，明早再回昭行坊。
……
寺院才被定听亲自动手修葺，带着木刺的原木清香混合新刷的油漆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钻。
鹿行空睡不着。
她将藏起来的玉符摸索了出来，轻轻唤了好久，明明是晚上，玉符里却没有半点回音。
咦？鹿呦呦是出去了吗？明明受伤这么重，不好好呆在玉符里养伤是想干嘛。
鹿行空想着，反正出去了也不会离开太远，便提了灯，起身找鬼。
细雨下个不停，远处竹叶簌簌，是个阴鬼滋生的好地方。
才探出头，屋檐上一大滴雨落在肩头，立即晕开了一大片，潮冷，阴湿，一股苔藓的腥味。
就像一滴血，不甘心地落在无辜路人身上，试图吸引注意力。
鹿行空猛然抬起头。
屋顶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她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刚刚不知为何忽然就产生了这种联想，身上一阵鸡皮疙瘩。
杯弓蛇影的，搞得跟恐怖片里女主角一样。
“呦呦。”鹿行空无意识唤了一句。
未料，话音刚落，旁边的窗子吱呀一声摇晃了一下。
她眼疾手快，立即拉住纸窗，露出了鹿呦呦惨白的鬼影。
“你坐在这里干嘛？”
娇小的鬼姑娘双手抱膝，坐在窗台上，眼神愣愣的，连习惯了她模样的鹿行空都有些悚然。
呦呦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空空，在你眼里，我大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呦呦终于反应过来了，她亲大哥死了，也许知道了临死前那大哥的点点善意，正纠结着呢。
鹿行空斟酌了一下语句。
“鹿仁应啊，脸蛋不错，身材有料，处事圆滑，有谋有断，虽然好酒好享乐逛窑子掷骰子出卖妹妹见死不救，但是他说不定是个善人哪。”
脸不红，心不跳，鬼话张口而来，她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是……是吗？”
“你更是善人啊，呦呦。”
鹿呦呦眼泪出来了，啪啦啪啦落在地上溅起一阵轻烟，就像外面的雨飘了进来。
是愧疚么，愧疚当时在洞窟里，下意识保护的是行空而不是亲兄长。
结果亲兄长却死了，如蜘蛛丝一般的亲缘关系，很快就断了。
“我生前怨恨过他的，可是他真死了，心里又难受。”
鹿行空伸出手，想安抚，结果干脆利落地透过了灵体，指尖透骨凉。
她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被冻得发白的手。
“他其实是想救我的对不对，还杀了以前欺侮我的老东西，他一定是为了我，对不对？”
不不不，呦呦姑娘，可别突如其来的贪恋这一点点家庭温暖啊。
“他被那恶秃驴引诱了，这才在长安城大开杀戒，连自己情人都不放过，如果没遇见那恶秃驴，说不定真能接你回家，让你嫁个好人家呢~”论阴阳怪气，鹿行空绝不输给任何人。
鹿呦呦身形一顿，眼泪瞬间收了回去。
“哦。”
“那你……真的觉得我善吗？”鹿呦呦迟疑地问。
“当然！呦呦是最最善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做错哦。”
善也好，恶也罢，人都不是了，遵循人类的道德准则干嘛。
鹿呦呦微微一笑，原本冷漠阴郁的脸笑起来忽而注入了生命能量，神采飞扬起来。
“那就好，其实……”她咬了咬下唇，“大兄死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伤感，怨恨，遗憾……通通都没有，就像目击一只螳螂被飞来的石头碾死了一样，尽管他临死前好像救了你……也就是我，好像残留了那么一点点真情一样。可我没什么感觉，刚刚硬是回想了好多遍过去的记忆，美化了一些场景，好不容易挤了几滴泪，又被你打回去了，唉……我是真的不算是人了……”
……行叭。
表演出来的伤感就不是伤感了么？
仔细多深想一下，也怪可怜的。迫切想要抓到点什么，哪怕是演出来的表象。不过是徒增悲剧而已。
“空空……我们去抓妖吧……”
鹿行空还没感叹几下，左手臂一凉，却是呦呦双臂抱了上来，笑眯眯地建议道。
“刚刚似乎看见一红影从竹林里穿过，很漂亮很漂亮的一只大家伙哦，看起来像只会跳会跑的大鲤鱼诶，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惊！鹿行空立即反应过来，竹林寺里不就那一个异常点——妖风吗？
因着妖风来无影去无踪，很有可能在特定环境下才可能出现。
这么说来，大白天她闻到的残留的妖味很明显是雨水的味道，夹杂了放线菌代谢的土腥味。
八九不离十了。
“走！”
带着一大战斗力吊死鬼，鹿行空毫不犹豫地换了雨靴，打了油伞，提了油灯，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