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寺丛林密布，弯弯道道的小路极多，鹿呦呦飘在前头带路，没有半分犹豫。
“你知道那妖的去向？”
“当然。”鹿呦呦半敛眉眼，苍白如雪的手指在湿漉漉的雨帘中划了个圈，像是将那未知的妖圈在前方。
“雨水掩盖了人间的一切，却给了某些奇异‘东西’庇护的时空，而现在，我闻到了异类的味道，是它散发出来的，它在引诱我。”
引诱？你们难不成还会互相吞噬对方？鹿行空眉头紧锁。
“你会不会有危险？”
鹿呦呦将长发一撩，阴惨惨的面容竟化成一个略微妩媚的笑。
“空空以为我是谁？会怕了一个藏头露尾的小妖？走！瞧瞧它去！”
雨下得久了，山路泥泞晕开，略有些湿滑，被鹿呦呦牵引着前行，步子迈得有些大，鹿行空行动相当艰难，她体质太弱，根本提不了速，甚至途中差点摔了好几下。
鹿呦呦见状，长长的舌头往腰上一卷，半大个人已经卷吧卷吧着飞起来了。
呜啊——啊——啊——陡然间换了个视角，鹿行空捂着脸，咽下快要冲破喉咙的哀鸣。
“不要用舌头干这种事啊！呦呦！”
羞耻与恐惧交错在一块，心头极其复杂。
虽然明白鹿呦呦作为吊死鬼，唯一拥有实物操控能力的便是如鞭子一般灵活的舌头，毕竟她一急，根本不想实化其他部件，可被舌头绑着走还是太伤了。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样速度最快嘛。”
鹿呦呦满不在乎的声音传来。
鹿行空手脚在半空中划拉，稳住平衡后，喘着气发泄不满。
“哈？你舌头都在我这里，为什么你现在还能说话？这不科学！”
“科学？那是什么，新词？我是鬼，早就抛弃了人类的躯壳，不用舌头发声很奇怪？”
鹿行空听罢，深深郁卒了，她居然忘了这是个人鬼妖齐聚的架空世界。
谢天谢地，这种尴尬时候并没有持续很久。
“呐！找到那玩意儿了！方才见着的就是那只妖。”
鹿呦呦兴奋地说道，顺嘴吐掉了鹿行空。
鹿行空抓住湿漉漉的伞柄，手忙脚乱扶着旁边桑树站稳了。
顺着视线，一只怪物悄无声息站在不远处，绵绵细雨不断落在它身上，将那一身红色鳞片洗刷得格外亮堂。
好家伙！
好一袭红鳞披身的鱼尾猫脸妖，这妖四只三趾爪子懒洋洋搭在巨石上，头颅高高挺着，一双极美的晴空色碧眼泛着晶莹水色，一错不错盯着她们。
鹿行空眉头刚动，那妖便发出声声怪叫，伴着风声雨声，水腥味扑面而来。
“你小子给我等着！”
鹿呦呦一条舌头甩过去，结果打了个空。
“咕噜咕噜咕噜……”猫脸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漂亮的碧眼弯成了一线天，“咕噜咕噜咕噜……”
唰唰唰！唰唰唰！几十鞭连续抽下去，破空声连接不断，竹叶翻飞，只看见漫天碧影翠叶乱飘，没看见妖挨到一鞭。
妖的速度也太快了。
嘶！鹿行空的小发茬突然被拔掉了一根！
“咕噜咕噜咕噜……”
像是在恶作剧一般，那小妖仗着速度快，鹿呦呦抓不住它，开始瞄着机会拔人头发，尤其是鹿行空顶着光秃脑袋，新长出的发茬根根分明，特别惹眼。
这妖手好贱哪。
鹿行空气得要命，见状，立即从怀里掏出一条青绳，青绳刚一露面，叠叠怪叫的猫脸鱼身怪立马脸色大变，还未等它拔足窜逃，青绳如细蛇急遽而出，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捆上了猫脸鱼身怪！
呼！
鹿行空缓缓吐了一口气。
风平浪静。
小妖愣了神，一双碧眼瞪得比谁都大。
“这索……怎么会在……你手上？”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坏人！你放开我！”
“咦？这妖会说人话？空空！”鹿呦呦大声嚷嚷，一脸不可思议。
啊，连鬼都会讲人话，妖会说有什么稀奇。
鹿呦呦又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人了，是吗？
小妖被青绳绑了个结实后，看样子一时半会逃不了，鹿行空干脆收了没啥用的伞，走到努力挣扎未果的小妖前，张口叫破了它的名字。
“风儵。”
“你……你……知道我？”
小妖吞着口水，讲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语气像是正牙牙学语的三岁小孩。
鹿行空提起灯，凑近那张猫脸仔细瞧。
此妖脸部虽然像猫，却是无毛猫，没有一丝毛发，只有胡子横在猫脸颊上，雨水同头顶流下，顺着滑腻腻的皮肤流入全是红鳞片的鱼身，鱼尾乖巧地左右摇，两只后爪强有力地抓在地上，另外两只被青绳所缚，勒出一条深痕，配合着孩童的声音，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谁见了都要动阴恻之心。
可惜……它和昙丰有联系，是昙丰连捆妖索都舍得借给属下也要抓回来的妖。
“你偷了那个坏和尚什么东西，教他不惜一切也要抓你？”
鹿行空使了个巧，直呼昙丰为坏和尚，透露自己站昙丰的对立立场。
“哼！我只是不想……呆在那和尚那里了，想出去玩，就跑了。根本没偷什么东西！”
是吗？
鹿行空默默地从小妖鳞片上扣出一枚罗马金币。
“这钱是竹林寺的香火钱吧，上面还有檀香味呢，难道不是你偷的？你这惯犯！”
“这是我拿、的，不、偷。”
“拿？你该不会不知道偷是什么意思吗？不问自取就叫偷哦。”
鹿行空面无表情训话。
“哼！”无毛猫脸胡须颤了颤，扭头试图避过鹿行空逼问的眼神。
结果，一张猫脸被强行扭了过来，呦呦鬼手一伸，薅一把猫头，阴冷冷道，“偷了就是偷了，承认不就得了，做妖做到这种程度，真丢份！”
鹿行空嘴角一歪，呦呦啊，你对妖又报有什么浓厚的期待哟……
青绳像是什么活物似的，被雨水一滋润，光天化日之下将猎物越勒越紧，小妖开始嗷嗷大叫。
“疼……疼、啊、我疼，不许、弄疼我！”
“你赶紧交代到底偷了什么啊！”
呦呦松了手，换成一下一下地拍着猫脑袋催促。
“我说，我说，我拿了他们一颗珠子，就一颗珠子。”
“白的，大的，砸碎了后，里边是空的，没啥稀奇的。”
珠子？小妖拼命挣扎，试图比划出珠子的模样，没想到一挣扎，反被青绳捆得越来越紧。
“啊——嘎——”见小妖身体有些变形了，鹿行空随手拉扯了一下，略微放松了青绳。
“你慢慢说，那珠子到底是什么东西？”鹿呦呦歪着脑袋问。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曲江下、忽然来了一拨人、他们捣鼓很久，珠子越来越亮，我特别喜欢。一直呆在那黑乎乎的地方好难受哦，等有一天，突然曲江发大水，珠子、好亮好暖，我控制不住寄几，就……就抓了一把，结果珠子破了，我害怕，赶紧逃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说罢，风儵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碧眼中滑下，小脸缩成了一团。
“放过我吧……”
鹿行空不得不承认这只小妖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很容易就心软了。
“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回答好了，我就放你走。”说罢，鹿行空再次松了松捆妖青绳，没让它勒到风儵。
“你……是哪里的小妖？怎么就被昙丰那邪僧给抓住了？”
“我住曲江江底，修行……修行一个甲子啦，平时没干过坏事的，就趴过船底，听江上人类的八卦，一直很听话、好好修行，争取早一日能上岸。”
“后来怎么就碰见邪僧了？”风儵摇了摇脑袋，六根胡须一抖一抖。
“不记得了，好像突然被抓到，想炖了我煮鱼汤喝来着。结果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和尚放过我了，只是每天都要配合他吃一堆怪怪的东西，后来就开始守珠子了。”
“结果珠子被你守没了？”
“是啊！它怎么就碎了呢！不但如此，我脑袋也从鱼头变成猫头了，我讨厌猫！没想到有一天我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呜呜呜呜呜！！！”
“哈哈，怎么会，猫头挺可爱的，完全没有违和的地方呢……”
鹿呦呦眼冒星星接了一句，尤其还长了两只小手手，超想摸。
猫头按到什么动物上都不违和好吗？上辈子见惯了网友们往各种动物脑袋上p个猫头的鹿行空不以为然。
“所以，”跑了一会儿题的鹿行空立即回过神来，“本来你是一只鱼妖，结果打破了珠子后，就变成了现在猫头鱼身的样子？”
“没错，虽然脸变丑了，可是现在的我、能上岸了！”
风儵信誓旦旦，超骄傲。
看来那珠子非常重要，并且被鱼妖打破后，也不知发挥了什么作用，这只幸运的鱼妖，不仅可以上岸了，还能在无雨的日子里无影无踪如同风一般隐身。
只是，这鱼妖以往经历过于简单，再怎么逼问，也只是坦白些无用的消息，至于珠子的名字，昙丰的动向，则一概不知。
没用的家伙。
鹿行空寻思该怎么处理它。
“这可是只大祸害，抓又很难抓，如果不是昙丰的捆妖绳，今天她们就要被它耍了个遍。可是吧……这风儵小妖也算是邪僧的受害者，跟她一样，有些同病相怜吧。”
鹿呦呦欲言又止。
本来就有些猫控的她完全没有方才鬼气森森拉出大长舌甩妖一脸的气势。
“空空，不如我们收养……”
不行，咱们不养妖！就算是有一个猫头的妖也不行。
“交给定听师父吧……”鹿行空咬了咬牙，“毕竟这家伙偷了寺里不少钱财。”
“不要哇……”
小妖身子都抖了起来，到了定听那和尚手里，它还有命在？
隐身来去寺里时，它已经不止一次听到那定听秃驴放言若是抓到它的话，要扔进汤锅煮、油锅炸，再将妖尸喂养红鼠，想想就太恐怖了。
“我再也不来竹林寺里了，也不再偷亮亮的金币了，放过我！好心的人类！”
“那你把钱还给寺里，有债还债，再加点息，寺里小师父肯定就原谅你了。”鹿行空想，稍微给小妖求个情也不是不可以。
未料小鱼妖更崩溃了。
“没有了，一枚都没有了。”
“啊？全花了，你一个妖怎么会花那么多金币，都干了什么？”
风儵扭了扭身子，“卖小红糟的老板娘说，她只收取竹林寺里的金币，我才来拿的。”
“小红糟？啥玩意儿？？？”
“你居然喝酒？？？”
一人一鬼齐齐被镇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