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来不及了。
鹿行空与受伤的萧、唐二人分道扬镳时，萧守道将沙漏赠与了她，而此时此刻，蓝色细沙快要见底了。
绝对赶不及了，哪怕他们已经知道沣色原出了大问题。
一旦驱邪阴阳阵失效，驱邪阵变聚阴阵，整个长安将会成为百鬼的猎食地，有融雪菊的帮助下，伤亡人数将会成几何倍数增长。
担心这一番出动做了无用功，鹿行空连忙扬了扬沙漏：“陶将军，现在去沣色原也无济于事，如今长安混乱，不如先与同僚会和，共同协商，多线并进，一起解决啊。”
“您是夜骁卫最锋利的刀，怎么能一天到晚在路上奔波？将精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你说得对，”陶落英拍了拍她胳膊，“长安不止我一人守护，我不该因私情冲动行事，什么都要亲历亲为。走吧，找老裴去！”
……
老裴，哦不，裴行俭虚现在很好找，作为长安县县令，他的消息随时随地都能捕捉到，以便于属下们突发急事禀报。
能力强大的阵法高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拿到孙思邈分享出来的阵矩迹法后，迅速离去，按裴县令设好的点布阵。
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十四个静心阵芒光一起，阵法即成。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静心阵中醒来，哭闹亲友、埋怨官府、求佛拜神、急病乱求医的人络绎不绝，裴行俭所在的地方就像是菜市场中心，大小不同的官吏、手工业、商贩蜂拥前来问事问责问接下来怎么办。
吵翻了天。
最烦心的是，他第一时间就下令全城搜寻白色菊花，挨家挨户，打着灯笼，一寸一寸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到现在也没有那盆融雪菊的消息传来。
“现在这个时候，该宣传下去的都宣传下去了，该赏的赏金都列出来了，不会有人傻乎乎发现融雪菊还要藏起来吧。”裴行俭揉了揉发疼发胀的太阳穴，喃喃道。
“很有可能，你别忘了，融雪菊很可能会魅惑男人呢。”清亮的声音忽然从上方响起。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裴行俭抬头望了一眼，看见陶落英翻墙跳了下来，看上去活泼乱跳，心下忽然放松了些许。
“你才是，作为县令大人，居然躲在这儿，外面一大堆人正等着见你呢。现在连我见你都要走个偏道。”
陶落英拍拍手上灰尘。
“安全回来就好，你的夜骁卫我还调不动，一个个只会听你的命令。”
“得了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卫所是空的。这种大事下，那群小子肯定都帮你忙去了，不然你哪会这么轻松，还能躲这清闲呢。”
两人相对一望，都瞧见了对方疲惫的面容。
裴行俭缓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有正事要说吧。别耽搁时间了，我们交换一下情报。”
……
鹿行空是真被吓到了，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灾难现场，以往存在记忆中的简短报道，遥远模糊的照片通通具现化，化成混乱、惊惶、哭喊、恐惧、围在一具具尸体旁的悲戚无助。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
和白天的欢乐热闹相比，一夜之间繁花枯萎草木凋亡，人间成了鬼蜮。
静心阵荧光大放，如黑暗中的明灯，不断迎接了一批一批附近送过来的居民。
一批接一批的人来回流转，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幸运儿拼命呼喊，试图唤醒坠入梦境中的无数灵魂。
人的灵魂太脆弱了，也过于普通了，七情六欲谁会没有，说什么恶念，话什么欲望，那些沉溺梦中无力清醒的其实并不全是值得苛责的人。
鹿行空心里酸涩，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样的梦，迟迟不醒。如果能醒过来了，肯定会更珍惜现实更活在当下吧。
“咦，行空？”正在维持秩序的陶容儿小脑袋一转，见着熟人，立马哒哒小跑了过来：“你怎么在这儿？来得正好，这边人也太多了，我都忙不过来。唉，还好你是佛家子弟，念念经文安抚下他们应该比我更有效果。”
“安抚？什么效果？”
“好吧，你知道融雪菊吧？就是让人一梦不醒的那个。”鹿行空点了点头。
“对了，你没中招吧？”在鹿行空略略不自在的脸色下，陶容儿继续说道：“没中招就好，那融雪菊香味太阴险了，只要情绪冲动了些，就会中招，不单单是昏迷，就连清醒过来的人也很容易变得暴躁易怒，再加上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情况也太少了，就算自己躲过了，亲友迟迟不醒，也很容易就为了进阵的先后名额动起手来。”
“快！那边又吵起来了，我们得赶紧把入阵顺次定下！”
不知所措的鹿行空被拉进了猛汉露胳膊、大妈撒泼、少女狗狗眼、小屁孩哭求，一切为了早点进阵内治病的家属圈。
十八般武艺齐齐上阵。
“师父，慈悲为怀啊，我只有这么个儿子，现在他已经快死了，一直抽搐，都抽没了，让我儿子先进去啊。”
“你是新来的，麻烦管管，我们都排这么久的队了……”
“……呜呜呜，阿娘哇……阿娘死了，我就成孤儿了，家里没人了，孤苦伶仃被人践踏哇……”
“喂！讷个尼姑！我大舅在那噶衙门当差，给个面子……”
“嘤嘤嘤……”
“先来后到，先来后到啊！”
“这阵又不是百分百能医人，你儿子平日作恶太多老天也要收人，进去就是占着茅厕布拉……”
“放屁！你才是……”
鹿行空被迫参与进去，被人拉扯着，什么伤感，什么天灾人祸，什么人间祸福全没了。
就算天塌下来了，人类也照样为了生存生龙活虎，手头上有啥牌就打啥牌，威胁，博同情，道德绑架，轮番上阵。
讲因果讲六道讲各类经文？没用，经文没能像眼前静心阵让人醒过来，说啥都没用。
鹿行空很快被人挤了下来，小身板太弱的后果就是连秩序维持都搞不定。
不行，不能连这都搞不定，如果……真搞不定，那就换其他的！
“陶容儿，那融雪菊也太厉害了，还是找到那盆菊花毁掉才行，你知道怎么毁掉融雪菊吗？”
陶容儿忽然一拍脑袋，“我还没讲九娘的事对不对？你不知道，今天早上我们错过了……”得知那小酒馆老板娘竟然是罪魁祸首，还有多罗师父的自恋推测，鹿行空瞳仁振动。
她赶紧拿出之前拿到的那张竹签。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没错啊，线索难不成不是茱萸香味？不是祓禊大会？？？
还是说，这张竹签其实是留给多罗师父的，被自己给截获了？？？
鹿行空脸都黑了，她可讨厌这种谜语人了。
“不行，我得马上找到那盆该死的花，然后烧了！”
她恨不得回到几个时辰前，马上抹去当时故作高深莫测的正经人形象。
要是萧守道知道她拿着人家撩拨老和尚的竹签当作不得了的线索奔波了大半天还不得笑死。
见鹿行空忽然战斗欲望爆棚，陶容儿不明所以。
“只是，裴县令已经交代下去，挨家挨户搜寻了，他怕有人有意匿藏，还直接说了融雪菊就是导致这灾变的源头，并且重赏三万金给找到白菊的幸运儿。可惜，到现在，也没有白菊的消息传来。”
“只能靠阿姊的鼻子了。”
鹿行空当场否决了他的期待，刚出朱宅后，其实有打算找香味源头，但是花开太久了，香味浓度其实毕竟没有太差差别了，要是一开始就在长安城就好了，至少能确定个方向，可惜，她被画皮绊住了。
听到这话，陶容儿星眸暗了暗：“是啊，那九娘必定藏得很深，要是找到菊花，岂不是就摸到了他们的所在，他们可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抓到。”
鹿行空摩挲下巴：“不，融雪菊不会在他们的大本营，人可以伪装，花不能，白色的花肯定不能染成黄色，这么大一目标，又有巡逻卫挨家挨户搜罗，傻子才会带在身边。”
“三万金，足够普通人奢侈八辈子了，如此重赏之下，多的是铤而走险之徒。估计每一处能藏花的地方都要薅个一干二净。”
“是啊，看来，还是醒过来的人太少缘故，要是有一半的百姓醒了，早就找出那罪魁祸首了。”
“慢着！有没有一种可能，”鹿行空猛然起身，抓了一把旁边菊花盆的黄色花瓣，“随着花香蔓延，白色花瓣变成黄色！”
陶容儿大吃一惊，支支吾吾道：“这不……不太可能吧，菊花怎么会变色。”
“怎么不能？会变色的花多得是。”
鹿行空越想越觉得可能，一棵树要怎么藏起来，很明显，制造出一片森林来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木藏于林，水融于海。
而想要毁掉那盆融雪菊，就要……毁掉所有菊花。
看着面露不安的陶容儿，鹿行空顿了顿，哦，这里好像有个鲜花爱好者来着。
就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想，就毁掉这满城黄金甲，说不定这成为了一种传统，后世就再无菊花诗文了，那也太草率了。
“算了，我还有一个想法。”鹿行空说，“有一个地方，很可能藏着白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