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鹿行空并不知道多罗师父已经找到了解决这场灾难的方法。
头顶上的黑旗像是一张蜘蛛网，流光沿蛛丝边徘徊，不小心看上一眼，压抑的窒息汹涌而来。
她觉得自己是只蒙头四处乱转的苍蝇，一个不小心就被黏了上去，等着蜘蛛活活吞食。
这不是她该参与进去的舞台。
连站旁边的呦呦和越乞儿也只是这场戏剧的背景板，若是想抢点戏份的话，就随时可能变成炮灰。
冷风里渐渐翻了酸味，牛毛细雨纷纷而落，雨滴里带着不同寻常的气息，浇灌整座长安城，不过一刻钟后，大大小小鬼魅如春笋冒出了头。
呦呦全身沉浸式没入雨中，发出阵阵舒适地赞叹声：“空空，这雨淋过来好舒服，清清凉凉。我觉得我每一根头发丝都很惬意，从未想过有这么爽的时候，比以前用人类肉体泡澡要爽一百倍！”
鹿行空远远躲在青瓦屋檐下，抽了抽嘴角，可不敢尝试鬼的好体验。
越乞儿啧了一声：“泡完后，你是不是觉得全身很轻盈，充满了力量，恨不得立即爬上黑旗，将魂力洒满整个令字？”
呦呦狠狠点头：“没错。这令旗居然能带来如此美妙的细雨，我要是拥有了令旗，岂不是泡多少次雨就有多少次？”
越乞儿一脸无奈，叹息一声：“你抬头看看罢。”
看什么，自然是看第一批倒霉鬼的下场喽。
并不是所有鬼都保持了生前的理智和智慧，尤其是黑旗洒落的冷雨召来了一大批游离的怨鬼。
它们凭着本能行动，条条黑影如信徒回归神明的拥抱，悠悠朝着黑旗方向升空，如一盏盏放飞的孔明灯，结果，灯还没挨着鬼王旗翻滚的旗面，一道光影飞过，贴近旗面的鬼们被拦腰一斩，灰飞烟灭。
杀它们的是一柄尖细冗长的重型兵器，双刃皆开，刃边极长，挥兵横扫过去，带出来的刃光几乎涵盖了一小半旗面战场。
刃光散去，滚滚黑云里兵器主人这才现身。
那是一尊不似常人的大鬼，它的身躯远比所有鬼怪都高大，肌肉遒劲，线条粗粝。它上半身裸着，露出大块肌肉，手臂、肩、胸上，一个个如红铜色鼓包仿佛要将皮肉鼓爆。
不鬼魅，反而透着一股子野蛮气。
与它身躯格格不入的却是它的脸，违和感极强。
那是一张端庄正宗的佛像脸，肤面玉润有光，耳朵垂肩肥长，嘴唇红润丰满，像是雕工刚刷完漆的雕塑作品。
可惜这佛像脸上的眸子怒睁开来，里边泛着不详的红光。
它嘴里喊出的声音宏大如钟，语气却蛮横粗俗。
“哈哈哈，我来了，王贼呢！出来受死——受死——死——”如夏天爆雷的声音不断传来，教人耳膜欲裂。
鹿行空脑袋一阵阵发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拿了铁锥子一下下锤进深处，她双手掩住耳朵，嘴唇发抖：“那是谁？”
“归一铁方槊辛文礼！”
答案从背后传来，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脱口而出一句惊呼。
却是那书生、琵琶、猎户三只鬼，正伏在屋檐上，你一言我一语谈论起来。
“哦，是铁方槊那家伙。十大鬼将里边最嚣张最庸俗的就是他。”
“嘶，红离女，你长点心，再怎么嚣张那也是鬼将，捏死咱们跟一只蚂蚁似的，哪里容得咱们评头论足。”
“对对，说不得，咱们说不得啊。”
“切，谁不知道百鬼里头归一铁方槊野蛮无礼，粗俗不堪，还动不动打骂妻子，结果妻子跟别人跑了的故事啊。你道他为何念叨王贼受死，还不是那隔壁老王拐跑了他妻子，拐了也就算了，回头还杀了他。这可是夺妻之仇杀身之恨哪，啧啧，精彩极了。每一回他现身大家都会提这事好不？”
“不……只有你会提。”
鹿行空听见这八卦，注意力一转移，头疼稍稍缓解了一下，还想继续贴近了了解这爱恨情仇的时候，忽然，那佛像面大汉仰天大吼了一声，两只铜铃般眼睛瞪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两只没被铁方槊弄死的强大面孔。
“吼！是你们！罗信，尚四！好，先杀你们再杀王贼！”
“鬼王旗辛某要定了！”白焰少年狠狠蹙眉，第一个跳出来的是这个无脑蛮汉么？啧，铁方槊似乎有些棘手，真麻烦，也罢，迟早是要干掉的对手。
“辛文礼、是吗，来战！”盔甲架子一见势头不对，拉了呼雷豹往后一撤，嘴里振振有词。
“两位兄弟……你们好生了得，我就不过来凑热闹了。”
妈呀，他方才试探了一下罗信，结果少年宝枪未锈啊，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他。至于那辛文礼，一出场就来了招横扫千军，嗬嗬，分明就是亮招子，来个下马威，也不知这二十年来他窝在哪，佛不佛，鬼不鬼，功力反而精进了，还是先让那两位打了再说。
冷火点燃了整个上空，一条条似苍龙吞吐不休，赫赫高照长夜，鬼火之下，黑压压惨叫声一片。
鬼火高照下，三光烈火枪激烈震荡，佛像面肌肉身的蛮汉骑了鬼马不退不缩，一杆归一铁方槊直挥而上，几百个回合下来，竟然酣畅激烈。
他身下鬼马踩着朵朵焰火，穿梭往来间竟然游刃有余。铁方槊与烈火枪激烈对阵，光刃乱窜，近处旁观的鬼们倒霉了，直接被光刃一扫，弱点的就此灰飞烟灭，强点的受了伤，开始窜进人类屋里抓人灵魂食补疗伤。
鹿行空心惊肉跳，这只是两只鬼将对战，带来的威压如此强烈，已经动摇到心神了。
而旁边的呦呦彻底清醒了，这差距就是萤火与太阳的差距啊。她还是收收腿，要是一不小心窜到半空中，被它们误以为自己有觊觎之心就不好了。
她回过头，这才发现鹿行空脸色苍白，额角冒冷汗，半边身子缩在墙角里，看上去已经不好了。
“空空，你怎么了？越乞儿，你快过来，咦，越乞儿呢？跑哪里去了？”鹿行空呻吟了一声，抬了抬手，“别喊，我方才暗示他出去，摸摸附近情报去了。”
这么大阵仗，若是官府、寺院那边有什么异动，也好及时反应过来抱上大腿啊。
“我没事。鬼将的战斗波动太大，离太近了，难受罢了。”
呦呦内心焦急，根本想不出什么办法，鬼将对阵，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心，更不要说人类了。
而一只排行四十九的吊死鬼只会吐吐舌头吓吓人，实在是没有任何法子能隔绝天上的威压。
“要不，我们离他们远一点。”
“不行哦，小鬼。你朋友是人类，已经不能离开了呢。”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呦呦瞬间狂怒：“是你这只琵琶鬼！怎么？想留下我们？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琵琶鬼呸了一声，挡下呦呦的攻击，气呼呼说道：“我没说要留下这人类，也没打算伤害你们！”
鹿行空按了按太阳穴：“不知阁下的意思是什么？是我离开不了了么？”
从黑旗现身后，她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只要多走几步路，想远离这是非之地，就能感觉到头上有什么东西锁定了她，根本就寸步难行。“你身上带了两枚鬼画符吧，就这样，你还想逃过鬼王旗的监视？”
呦呦插了一句，“怎么会？我们的鬼画符现在早已经成了一空壳子，怎么可能？”
书生鬼甩了一下手中毛笔，随手写了个静字：“你是新来的鬼？你不知道吗，鬼王旗本身是最大的鬼画符，一个人类胆敢在鬼王旗降临之后还手握鬼画符，控制百鬼。这不是挑战鬼王旗的威严吗？就算鬼王旗不亲自动手，它也会气息控制这个人类，让受害鬼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我是看你不像是被控制的受害鬼，这才好心提醒你罢了。”听到这儿，呦呦冷静了一下，这三只鬼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稍稍停下了攻击。
鹿行空朝她点了点头，略略安抚了一番后说道：“三位的一番好心提醒，某感激不尽。”
不管这三鬼目的如何，这情报来得很及时，鬼画符竟然也在鬼王旗的感应范围中，这么看来，鬼王对百鬼的控制权力是百分之百，难怪半空中打得天崩地裂的鬼将们平时能敛了凶性供鬼王驱使。
这样的话，鹿行空咬咬唇，只要将手中的玉佩、鼓锤藏再别处，她自然就不会被鬼王旗盯上了……
“那么……你是要将手中的鬼画符扔掉吗？”
抱着琵琶的红衣女幽幽吹了一口气，眼眸宛转，一眨不眨看着她。
鹿行空往腰上探取鼓锤的手一顿，“倒不至于要扔掉，重新还给他们就好了。”她深深看了琵琶鬼一眼，“可是有什么不妥？”
猎户鬼站了出来，“要不得，要不得。鬼王旗看见你了。”
鹿行空缓慢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理解这话的意思。
已经看见了，一切都在鬼王旗的眼中吗？
书生鬼见了，连忙拿毛笔敲了敲猎户肩膀，“老胡啊，你这说得太简单，人家不知道你说的啥啊！还是我来解释一下吧。”
“你听说过燕子会将沾染了人类气息的雏燕们赶出巢甚至活活摔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