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行空此时并不知道她胡乱诌的四行诗跑到了当今皇帝的御案上。
也不知恰恰是那首诗，让皇帝对萧守道的印象停留在大胆直接，坦率直白上，最终在陶落英下狱事件中偏向了萧家。
重阳节发生了太多事，她已经早就忘了这一出。
甚至，为了不能活得开心点，她还企图忘掉两年后要与百鬼相爱相杀这破事。
哦，这个恐怕不行。
定听那个死和尚每天都要提醒她一次。汰！
鹿行空手指通红，时不时放在嘴边呵气。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天气，门外早已飞飞扬扬飘了漫天雪花。
这个天气，最好不过围着火炉读书喝茶，可惜书案上那厚厚一叠计划书说【不行】。
她只得盖好炭盆，穿上皮靴，从衣架上取了大氅，戴上草帽，推门抖着身子走了出去。
时下大雪，街道人烟稀少，好在鹿行空事先买了一辆马车，半生不熟驾着空车慢慢沿街赶路。
赶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赶到了一处高门宅邸，鹿行空停了车，见门匾上写了【苦梅园】三字，便跳下了车，拍拍手，拿了冷硬如冰的铜环拍门。
没多久，便有仆役探出头接过函书，领她进去。
苦梅园是长孙无忌家的别苑，里边种了数百株腊梅，长孙如兰极其喜欢，这园子就送给了长孙如兰。
鹿行空这次便是应长孙如兰之邀前来赏梅。
自从上次重阳绑架案后，长孙如兰一度颓丧到了极点，几乎宅门不出，直到有一天，她翻出了重阳那天心心念念想知道答案的那则谜语，忽然想通了，都生死中走一遭了，为什么不干点喜欢的事呢？她决定成为制谜人。
而引导她往这条路走的鹿行空则成了老师。
这场赏梅宴看上去是赏梅，实为谜语教学。
鹿行空在仆役引导下，一路沿着檐廊走过外堂，穿过庭院假山，廊外探出的红梅蓓蕾冷艳清雅，与白雪相得益彰。
不待她停步驻足，前边金步摇叮铛响起，抬头一望，便看见一位身着红罗襦的女子不顾丫鬟相劝，掀开帘子，对着拱门方向翘首以盼。
“大娘子，客人来了。”仆役躬身道。
“行空！你终于来了，快进来！”女子赶紧招手示意，语气无比欢快。
“长孙娘子。”鹿行空刚单掌行了一礼，就被人立即拉入室内。
“好了好了，外边雪大，赶紧进来。”长孙如兰拉着人进屋，换了鞋，又教人多添炭盆，茶案上点心，热茶一应俱全。
案几中央摆了个白瓷花瓶，里边插了几只新鲜腊梅，清香雅致。
鹿行空对案落座后，立即笑了：“大娘子邀我赏梅，该不会是赏这个吧。”
“哎，你要是想赏外边那一窝梅，就该前日里来。”
鹿行空立即摇了摇头，“那不行，我喜欢安静。”
两天前，长孙如兰在园子里举办赏梅宴，邀请了长安十来位同龄贵女，甚是热闹，鹿行空也在邀请中，可惜她实在不喜欢这种上流闺女社交宴会，便拒了。
“看出来了。”长孙如兰抬了抬下巴，“要不是为了试试我的成果，我也懒于搞这些，还不如去外边逛逛。”
成果？鹿行空立即来了兴致，“效果怎么样？”
“你猜？”长孙如兰眨了眨眼睛，不待人回答，便快速说道：“着实厉害极了。”
“听兄长说，文字谜已经流行开了，今早，程家五郎还拿了一道谜面给他猜呢。”
“那就好。”
“先别急着说好，我先给你看看我前日做的谜，评点评点。”
长孙如兰招了招手，朗声道：“阿雪，将今早我放抽屉里那叠谜文拿过来。”
吩咐完后，她噙着笑道：“以前我冥思苦想别人的谜文，如今看别人冥思苦想我自己制的谜，别提多开心了。”
“多谢你为我指出了一条明路。”
鹿行空含笑道：“大娘子天资所及，亦兴致所在，不过顺应自然耳。”
说罢，接过阿雪递过来的谜文，逐一翻阅。
“如何？”在长孙如兰看似矜贵，实则在意的眼神下，鹿行空点了点头：“很不错。谜面炼字比之前进步多了，扣合亦无闲字。文句甚雅。”
长孙如兰悄悄松了一口气，脸色比之红梅更明艳了三分，“太好了，最近我已经在补各类经文了，这一到制谜才知读书少啊，我现在恨不能翻遍家里所有藏书。”
“这读书劲一来，阿耶阿娘都惊呆了，变着法儿夸我呢。”
鹿行空喝了一口热茶，“听起来令尊令堂很支持你啊。”
“那是。”长孙如兰垂着眸子，平静道：“这次被绑架的事吓到他们了，他们有点怕我继续四处乱逛，我现在能乖乖呆在家里还会念书对他们而言已经是惊喜了。”
“更何况，谜文在圈子内流行，变相拉高了长孙府声望。他们不支持才怪。”长孙如兰抿嘴一笑。
鹿行空点了点头，确实，这个不错的文字游戏在权贵社交圈流行开，对创始人来讲有益无害。
“既然效果不错的话，那大娘子要不要试一试搞个更大点的？”
长孙如兰星眸一抬，带着笑意：“说说看？”
“灯谜。”鹿行空说，“以除夕的红灯笼绘谜文。皇宫宫宴。”
长孙如兰先是一惊，而后低头思忖了好一会儿后，眼睛亮了：“好主意！好主意！”
……
雪梅绽放的园子里，鹿行空写了一垒计划书，满意地回了竹子庙。
想要扩大影响力的第一步是什么？在这种信息传递极为缓慢而信息贫瘠的时代里，鹿行空只能想到一种办法。
楚王好细腰。
影响力始于宫中。
她早已打听好，每年除夕，宫中都会举办‘天宫宴’，皇帝邀请在京七品以上的臣子们携妻带子赴宴，君臣同乐，共迎新年，而宴会主持一般由宫中女官尚仪局主持，如今的秦尚仪恰恰与长孙如兰相交甚密。
有长孙如兰热情相助，这小小的建议估计不成问题。
鹿行空拿着冻得硬梆梆的毛笔猛戳砚台，心里长叹了口气，认命地摸出一根木炭削了起来。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哪。
除夕夜。
豪华马车鱼贯而入，重楼高阁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下，案几如棋般罗列，凤烛摇光，银灯相曳，美酒佳肴，金盏玉杯满设。长歌曼舞，觥筹交错间，一盏盏火红灯笼被侍女们一一挑上前来……
永徽元年的天宫宴，不比以往，竟多了些新鲜花样。
属于新年的新时尚很快通过众人之口扩散了出去，新式灯谜因文字趣味雅致迅速风靡整个上流社交圈。
社交圈翘首长孙府大娘子很忙，不是从这个府的宴就是在那个府的宴，陀螺一般转个不停。
等到鹿行空上苦梅园再一次接到雪中赏梅邀请函后，她收到了一堆苦水。
“行空，不行了，我脑子都快榨干了，为了在宴会夺走所有人光芒，我半夜都在想谜面啊，你瞧瞧，我眼角下这么大一圈黑影。”
“但是，反响不错啊，今天路过一茶馆时，都听人大声谈论兰娘子在天宫宴新开的盛况哪，人间都有你的名了。”
“哇，别说了。心情澎湃是澎湃，就是累啊。不行了，行空你得帮帮我。”
“那你要好好休息，可千万别半途而废，前功尽弃喽。我还指望着元宵节的灯谜大会呢，对了，我写了一份元宵节的活动计划。我们要把灯谜这项游戏平民化，所有长安城百姓都能参与。”
说罢，她从长袖中了掏出了一叠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计划书。
长孙如兰呆滞了一下，片刻后，她拍案而起，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何起。
鹿行空满含期待看着，果然，激起了豪情万丈呢。
“半途而废，前功尽弃。半途而废，前功尽弃。”长孙如兰念了两遍，“没错，这是个‘边’字。哈哈哈，我又得了一个顶好的谜面！不行，我要赶紧记下来，谢谢你了行空。”
鹿行空眼晕懵了一圈：不好，兰娘子走火入魔了。
……
元宵节。
箫鼓齐鸣，长安城早已解开了宵禁，千家门万家户齐齐出街点灯赏玩。
为了抚慰重阳夜的惊魂之灾，皇城有令，元宵当日各个寺院设立善食发放点，每户每丁均可领取一斗米，半匹布。同时分地举行灯谜大会，猜中得铜钱一百、灯笼一只。
这一日，灯谜之会正式从上层走下了平头百姓。
元宵前一天，鹿行空起了个大早，将新命名的楚汉广场上积雪打扫干净，支起了帐篷，同时备好了钱粮账册。
广场上齐齐摆开了八十一只红灯笼。
她拉了定心小师弟嘱咐道：“大部分人并不太识字，待会儿你要念出来给所有人听，一盏一盏念过去，记得不。”
她的思路其实很简单，首先，申请代替官府免费发放米布。米布现成的，只要做好账本对好账簿不要搞混就行，这一波完全可以白嫖足够的人气。
而有人来寺庙了，灯谜大会才能聚集足够多的客人，打出竹子庙的名声。
这场布置需要耗费不少心血，寺庙里人手严重不足，鹿行空厚着脸皮喂了信鸽，打算拉陶家姊弟，还有不怎么熟悉的夜骁卫帮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