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过后，除了一个叫李弘泰的傻叉诬告长孙无忌谋反，被当场拉下去斩了之后再无重要的事发生。
鹿行空沉下心，默默梳理一下目前各项计划的进度。
长孙如兰，爱好猜谜的少女正式步入文化影响圈，再无之前面带愁容，满大街追着萧守道跑的失意，因灯谜宴会大获成功后，她在宫中人气大增，头一回大家恭维她不是因为她姓长孙，而是她本人的智慧（虽然长孙家的势力目前如日中天，可想舔上位的人不会提及这点的对不对，大小姐高兴就好）。
鹿行空稍稍有些欣慰，因着两年后的死期，她接近长孙如兰的目的并不单纯，可是从长孙如兰那里收到第二波能量后，还是有些开心，这算是不错的变化。
灯谜策划成功，进度完结。鹿行空在计划书上打了个√。
下一项：连环板画。连续连载四周后，竹林寺与竹子庙的客流量增加了一百倍，每天都有大概上百位香客徘徊逗留。
哦，难怪每次见到定听师兄，都一脸被糟蹋了十遍的丧失表情。
啧，最近他接客量确实有些大了。
鹿行空：“下一周，争取让小师兄接客量再翻一倍吧。”
计划书冷酷地增加了四个字，【挑起争议】。
……
早春二月，农耕前最后一段悠闲时间里，某一座寺庙的名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响彻整个长安。
街头巷尾无不谈论从竹子庙流出的故事。
【屠夫与僧人】行者游览四方宇宙，曾听闻有这么一件怪事。有一和尚为了修福报，日日念经。而有一屠夫为了赚钱，日日杀猪。他们是邻居，每日僧人会喊屠夫起床杀猪，而屠夫则每日喊僧人起来念经。他们死后，结局却大不一样，僧人下了地狱，屠夫却上了天堂。
这故事以简笔画在竹子庙画廊展出，简洁明了，普通百姓都能看懂，然后，这个逆转结局引发了持续一个月的争论。
向来低调的竹林寺瞬间成了佛门中的焦点，连寺庙里的猫都能感受到这种风雨欲来的危险，炸毛尖叫，四处乱窜。
最先开始行动起来的是附近早已得知消息的西林寺。
他们对这种抹黑僧人名誉的行径极为不满。一大早就派了三位身强体壮的僧人堵在寺庙门口，看似有礼实则强硬地要求辩法。
辩法啊。
鹿行空嘴角冒出一丝微笑，来得正好。
心急火燎的定听见了心头一寒，阿弥陀佛，师父新收的师妹怎么一天能比一天冒黑气，之前她没这么能搅和啊？
可惜现在唯恐天下不乱的鹿行空已经驾着车沿着悬崖一路无前，根本停不下来。
多罗师父安抚好这位忧心忡忡的大弟子：“不就是法辩吗？身为佛门子弟，怎么能害怕法辩？”
话是这么说，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行空只是有些悟性，学业上只能算半罐子水，能背个一两章经书算烧高香了，可如今这事态教人骑虎难下，见鹿行空执意要参加这什么法辩，多罗只能掐着白须愁眉苦脸帮弟子应付四面八方的帖子。
算了，后边出了麻烦，拉了老脸亲自上好了。
经过三天三夜协商，辩论会终于在新修的那块广场诞生了。
围观的人群达到了上千人。
定心小和尚推着堆满了各色鲜果点心的小轮车，逮着大好机会在人群里边贩卖。
而围观人群在窃窃私语。“那小尼姑谁啊，居然要跟西林寺的兰舵法师辩法？”
“就是那位撰写了屠夫和僧人故事的绘画大家，你没看过山海经系列吗？”
“不是吧，那些怪物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尼姑画的？那岂不是很厉害？”
“是吧，这辩法有看头！”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屠夫会上天堂，僧人会下地狱。要果真这样，大家都去屠宰场宰猪好了，去寺庙里上什么香啊？”“……”
“咚！”大钟一响，广场瞬间肃静。
西林寺僧人袖袍鼓风，金刚之目一睁，视线落在对面小尼姑身上，端是咄咄逼人。
不错啊，没想到居然派出了这么个身强体壮的大块头僧人，这是打算利用体型差异造成心理落差压人么？
鹿行空察觉到这股子上来就来个下马威的气场，无奈地想，看来这次计划是真触动了佛家利益，惹怒了一班子光头势力，不妙啊。
说真的，她没想过得罪佛门，要知道佛门中权贵精英子弟数量可不少，背后的家族势力牵连甚广，但凡有点危机感都没必要一下子树立这么多敌人，可是时间不等人啊，两年之期一下子就过去了，手段不激烈点怎么变强？
……
蓝天如洗，日色融融，一整个下午过去了，法辩依旧热烈非凡。
直到夕阳西下，僧人兰舵神色激动，精神近乎枯竭，被同伴搀扶着下了辩法台。
这场法辩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影响力极大，据后世之人分析，此次法辩直接促成了以竹子庙为中心的长安城南成了大唐文化中心，而竹子庙成了文化圣地。
此次法辩内容被记载在《行空法师清言录》中（眼下只摘录其中部分内容）。
有僧兰舵问：善恶之道何其颠倒也。
法师行空：何为善，何为恶。
兰舵答：恶者杀生，善者行善。
法师行空：见恶者杀生而不加阻，善耶恶耶？
兰舵（转移话题至前一问）答：杀生未必为恶，恰如屠夫，日日杀生，不过为生存所迫，况其有向佛之心，不可以善恶相论也。
法师行空：既如此，僧人以屠夫为友，赞成屠夫之业，心有杀生之意，诵经有功利之心，此故事结局又有何争议哉。
兰舵答：善恶有报，但求福报。若人无恻隐之心，于世无良善之举，天地岂不失序，人心叵测，何其来哉？
法师行空：今有一船，船底有寸长缝隙。船载九人，船长曰众心齐一，即可过江冲浪，到达彼岸也。法师赞同否？
兰舵摇头：先思补齐缝隙也。
法师行空：是也，众生不知何为善何为恶，却思善恶有报，岂不是未知船而思渡江也。
兰舵问：既如此，何为恶也。
行空法师反问：杀、盗是恶是善？
兰舵：恶也。
行空法师：杀百人斩者，盗抢匪者是恶耶。
兰舵：善也。
兰舵（见事不妙）：不，世间无善亦无恶，吾等但求修得本真，行善使恶，皆随心也。
行空法师：既如此，何有五戒？
兰舵：……
行空法师：须知天下万物，其私无定，人心难测，文过饰非。日日有以强凌弱之事，随心而为不过不负责不听不闻如泥塑之人也。
……
茶盏后，法辩继续。
兰舵以为善恶难辨，转而叱问：荒谬，岂不人人屠夫耳！
行空法师：屠夫，百业之一也，世间人皆可从业，人人可为屠夫也，何所谬？
兰舵：既如此，何有天堂与地狱之分也？
行空法师抚掌一笑：是也，屠夫也好，僧人也罢，不过尽本分，忠于己业。日日互相提醒，不过顺手为之耳。两者皆无心于善恶，何来天堂与地狱之分？既有天堂地狱之分，为何以小盖大？可见天堂、地狱之分不过是人为审判耳，既有审判，度衡何在？
……
鹿行空从辩经台回了后，立即遭遇了拎着锄头的定听。
定听眼神颇为怪异：“没想到你还挺能讲的，可怜兰舵一脸大受打击还要强忍着体面退场的样子，啧啧，之前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能力啊。”
看在定听今天一天到晚都在接待香客同僚，疲累至极，鹿行空大度地接受了他这些吐槽话。
“好了好了，你继续搬锄头去吧……香客们都能落下农作工具了，看来效果不错。记得好好帮他们保管哪！师兄。”
“唉，”鹿行空长舒了一口气，往塌上一坐，“累了一天了，有没有剩下的吃食？”
定心小腿撒开，拿出了一小碟子糕点，还有一壶泡过三遍的叶子茶。
鹿行空不挑，不过片刻功夫，横扫残羹，喝完剩余的半壶茶水，茶叶经了多次冲泡，味道淡雅，正好润润嚷嚷一下午的嗓子。
“对了，香客们对这茶的评价如何？”
鹿行空一脸期待地问。
定心食指按下巴，回忆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坏，不过按你吩咐茶水免费，大家不喝白不喝，师姐给的茶叶都全喝没了，后面只能反复冲泡了。”
咦，效果不怎么样啊，莫非是制茶手艺不行？
只会按照记忆中的印象随便炒一下揉一下的茶果然比不上正经制茶的吗？
唉，后边还是寻求专业的茶艺人帮忙吧。
想往茶业发展弄一笔钱的鹿行空刚开头就遭遇了小小挫折，不过，目前这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到了晚上，晚课一结束，不出她的意料，多罗师父找来了。
白天这场佛门法辩的后续影响终于来了。
“你想自创新的宗派？”多罗师父紧盯着她问：“今天的法辩内容跟任何一宗佛学全然不同。”
真敏锐，鹿行空暗道。
她今天的法辩内容看上去套了一层佛学壳子，实际上是想要尝试西方哲学的思辨路子，要引出法律的起源，积极改进法律，意图开启民智来着。
“师父看出来了？如今长安本就万族来朝，圣人有包容万象之心，如今佛门有法相、三论、净土、唯识、天台、密宗，万宗林里，我意图为佛门新增宗派，有何不可？少年意气，当学玄奘法师创立法相宗之志，为佛学添砖加瓦才是。”
多罗师父白眉一扬，语气陡然加重：“你虚妄了。”
“玄奘法师以舟横渡生死之海，以身为灯点燃无明长夜，岂是区区黄口小儿嚷嚷几句就能比肩的？”
鹿行空目光悠长，不为忽然的叱责所动：“师父，玄奘法师的生平早已牢记我心，弟子不敢妄言，生出比肩法师之意，不过是仰望巨人久了，有追随之心罢了。千里始于足下，如今不过是踏出了第一步，还早着呢。”
“两年之期转瞬即逝，弟子有求生之心，亦有渡天下苍生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