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见崔宝林

鹿行空有些消沉。
禅房里一室寂静。
反倒是武才人打破了沉默。
“你担心我做什么?你才是更应该但心的人吧。”
鹿行空没担忧,只是在想用什么措辞引导武大大去勾搭李治而已,听到她忽而提到自己,有些莫名。
武才人见她懵懂,叹了一口气。
“你脖子怎么受伤的,忘了?都差点死了,也该好好考虑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才是?”
“得罪什么人?”
我能得罪什么人?鹿行空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仔细搜罗了一圈原主的记忆,什么发现也没有。
“王婕妤的白狮子狗确实是被毒杀的。”
鹿行空惊了一下,“真不是我杀了她的狗啊?”
她没事杀只狗干嘛,原主很喜欢猫猫狗狗的小动物,怎么可能去毒杀它?那只白狮子狗还经常来找她玩呢,因为行空有这个闲心陪它,还会特意做吃食给它。
“八月十一日,那条狗从你那儿回去后就死了。”
是了。
鹿行空想起来了,当时寺院食堂给各个僧尼送来糕点,说是皇家赏赐下来的,九日太宗入葬昭陵,全城寺庙都在祈福,为了犒劳僧尼,特意给的恩宠,人手一份。
而她当时准备留着给行雨的,结果,被狗叼了。确实是那一天,狗晚上就死了,还伤心了好久,连被王婕妤厌憎了都没注意。
鹿行空明白过来了武才人的意思。
毒糕点是给她准备的。
一计不成另生一计,十五号晚上勒死她,再伪装成上吊自杀。这可是连环杀,有人恨毒了她。
她现在的处境比谁都危险。
“我听说你家人来接你回去还俗,你,还是考虑一下吧,在家里比寺里安全。要是觉得回家不好,你去休祥坊找我娘去,她宽厚尚佛,僧尼来奔定会收留的。”武才人语重心长,“这次你为救我受伤,恩情总是要还,只是我困在这么个地方,能做的很少……很多我帮不上忙。”
“武大大,我又不是为了恩情才救你!”鹿行空急忙说道。
“我知道,”武才人往她脑门上纤指一点,“你这脑瓜子根本不会想太多。”
鹿行空被一指点飘了。
“想……想太多也没用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
“这么看来,你有人选了是吧?”武才人秀眉一扬,笃定的说道。
“应该是崔宝林吧。”
鹿行空连忙说出自己的猜测,“我平时虽然跟寺里的师姐们有些恩怨,可到不了连环仇杀这地步,最近的变化也就是宫里各位娘娘的到来了。不过也就三个月,能扯得上关系的人很少。我听说这些天,崔宝林有暗中打听过我,很有可能跟她有关系。”
“崔宝林……”武才人沉吟了一会儿,“她全名崔恩芝,贞观十九年被先皇从平壤带回宫,容貌清妍,性子温顺,一入宫就封了六品宝林,不过不到十四个月就被先皇给忘了,后来就没见她出宫门过。”
“高句丽人?”鹿行空听到‘平壤’这个熟悉的地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对啊,你怎么可能跟一个高句丽人有旧怨?要不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有没有漏掉什么特别的地方?”
鹿行空颓然了。
她才刚接手这烂摊子多久啊,大半时间还是昏迷着,哪能这么快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然后头脑一阵风暴,将嫌疑人一个个排列出,食指一指,大喊一句,“凶手就是你了!”
“我真的回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招惹来的祸了?”鹿行空抓着脑袋两眼失神。
也许不过是一次小小不经意的意外被牵连了,也许只是因为碍着了谁的道,甚至更可能是什么‘毁灭你,与你何干?’
干坐着左思右想也不会有结果,武才人没法子,将带来的一本经书塞给她。
“想不到就不想了,过个几日,我们一起去探探崔宝林的底。你现在身子弱了很,易被邪气入侵,这‘大明咒’原经,你多念念,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护着人。”
鹿行空应了。虽然不觉得大明咒什么的有什么用,但这年头,娱乐东西极少,用经书消磨时间也好。
她左脚伤的不重,没骨折,被妙生大师推拉多日,药换了好几茬后,终于可以下床了。
一下床,鹿行空迫不及待地往武才人住处跑。
这估计是一种追星的状态,只要见着武大大本人,她就特别的满足。
再加上救人的壮举,本来觉得她自杀堕落了的僧尼们重新开始审视她,觉得这人还有点佛性,还有救,原本被排挤的状况也改善了很多。
又听闻平日子最爱使绊子的行德行善这几日好像受了惊吓没怎么出门,没人故意为难她,鹿行空更是活得舒心了,平日里看看佛经,保证本职工作不露馅后,就是暗中推理到底是哪位想要她的小命!
头号嫌疑:六品宝林崔恩芝!
然而,还没等到她去崔宝林那儿探探底,就等来了崔宝林的死讯。
崔宝林,住在感业寺西侧禅房,法号明胜。
大白色幔帐挂满了屋子,鹿行空一进去,感觉像是进了灵堂一样。冷风呼呼的灌了进来,半边身子能吹僵。
鹿行空打了个冷战,虽然是一大早,冷点很正常,可她愣是觉得体温比外边降了好几度,要是这房子再配个瘆人的BGM,她绝对掉头就跑。
不,再吓人也不能跑。
前几日她是怎么被干掉的,恐惧还残留着呢,一定不能退缩,崔宝林的死绝对是条很粗的线索。
因为崔宝林也是上吊而死的。
这个可怜的外国女人,脸上还化着妆,面目扭曲,一根白丝带吊在脖子上。白色僧服松松的缠绕着躯体,如同一只白色大蝴蝶,被钉在了房梁上。尸体没有动,这次主持特意吩咐一切保留原样,等着官府的人到来,毕竟是个宝林,有品级的妃子,太宗的丧期还没过,人就死了,是个重大的事件,跟鹿行空这种小人物的待遇可不一样。
禅房内外人影攒动,进进出出,比往日热闹得多,大约是因为光头群里意外迎来了‘有发’外来人,整座感业寺都稀奇起来。
“让开,让开!所有的比丘尼退出去!”
慧云挥了脑门的汗水,大喊,“长安县县令裴大人过来了!”
按理说,感业寺不归长安城里的官管,可这北衙禁军负责禁苑这块的左屯营长官恰巧与长安县县令裴行俭相熟,就请裴行俭来处理这个案子了。
脚步声如同鼓点噔噔噔,密集,急促。长安城官府的效率很高,哪怕是小小一个宝林的案子也极为关注。绯红官袍在长长的阶道翻滚,衣袖翻飞,进了崔宝林的禅房。来人四处巡视了一周,而后,崔宝林的尸体被人给放了下来。
鹿行空落在门外,悄悄地往里看了一眼被丝带取下了的光秃秃脖子,只有一道红痕。
只一眼,鹿行空明白了,跟她不一样,崔宝林确实是自杀。
“夜骁卫的人也来了!”慧云匆匆而去,又去迎来外客。
一声夜骁卫,当头身着束身绯色劲装,脚着长靴的女子踏门而入。
裴行俭撇了她一眼,“陶帅,怎么跟来了?”
“听说有个宝林被吊死了,我恰巧在芳林门附近,闻着味就赶过来了。”
“被?”
“怎么?不是?”
“想要勒死,身高差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上吊比,再伪装肯定有两条走向不同的勒痕,现在她的勒痕只有一条,故否;若是打晕人,再吊死,她身上没有受外伤痕迹,否。若是毒晕,她四更时分死亡,距离现在不久,口鼻未发现残留的异常气味。自杀可能性更大。”
夜骁卫陶帅抱着手蹲在旁边。
“她眼圈黑了一大片,虽然化了妆,难掩疲累,这是多久没睡个好觉了?临死前瞳仁涣散,脸上刻着恐惧,不像是自杀,一般自杀的人都挺平静的,没那么大的情绪变动。”
“就这能看出来?夜骁卫都跟你这般敷衍了事吗?”
“呸,这叫独门手段,你知道我们夜骁卫是干嘛的?靠的是灵觉!”
陶落英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脸肃穆,“这案子和最近一个月长安四件自杀案一模一样,我希望这个案件可以移到我夜骁卫。”
裴行俭淡然一笑,“陶帅请随意,是安将军请我来看看的,长安县的事情已经够我忙的,我可不想徒惹你们夜骁不快。”说罢,裴行俭拱了拱手,意兴阑珊,就要告辞。
陶帅不以为意。这人就这样,一脸惫懒,也不知道是怎么调到长安县的。
鹿行空跑到武才人这儿,将所有的事儿一讲,甚至,还补充了一下有官府的人过来。
“崔宝林绝对是自杀的。”
可能跟我的受袭击没啥关系,估计是感业寺寂寞难耐,看不见未来的希望,这才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后宫的嫔妃们,真是可怜啊!
“看来,崔宝林这条线索断了。”
“你先瞧瞧你的脖子再说。”武才人抿了口茶,淡淡的说道。
鹿行空一怔,对着铜镜扯开脖子上的白色绷带。
她以为的两条红痕根本不存在,只有清清楚楚的一条红痕刺目的盘桓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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