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特殊访客

晨鼓激荡,一声接一声,仿佛从天际传来。
鹿行空被吵醒了,更确切的说,是被鼓声解救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蹦了起来,被子无意识滑落在地,一摸脑门,全是冷汗?
后背全湿透了。
鹿行空隐隐约约明白自己是做噩梦了,还怪吓人的。
只是一觉醒来,梦里发生了些什么全忘光了,只有那种粘腻的恶心感还残留在心头。就像呕吐了半天,嘴里还残留着胃酸加胆汁的那种感觉。
真特么邪门!
她用窑青黄釉茶碗舀了昨儿煮开的隔夜井水,大灌了一口,井水冰凉甘甜,将那股子怪异的味道压了下去。
啧,心有余悸的感觉也就是这般了吧,只是忘了心悸的缘由罢了。
“阿嚏!”鹿行空吸了吸鼻子,拾起地上那薄薄一层的棉被叹气。
也不知道这寺里能申请换一床厚点的被子不?这都入秋了,晚上容易着凉伤风哪。
也许是真着凉了,一整天,鹿行空都没有什么精神,走到哪,哪里阴气沉沉,连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都有些黯淡。
这也就算了,重要的是耳朵似乎幻听了!
细微的女人声音断断续续,调子与念经很类似,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她脚步走。
走一步,转一个调。
以至于她听着早课里尼姑们的念经声,也觉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所有人整齐划一,她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脸眼珠子都一模一样,突兀,看久了,觉着每个人的人脸都是雷同的。
这个念头一起,鹿行空意识到,她不仅幻听,还幻视了!
鹿行空第一反应是她吃错药了?
啊,不,不对,是中毒了。
前世某个南方省份,传闻每到吃菌子的季节,就会出现一大批幻听幻视的菌子中毒者,群魔乱舞。
不稀奇!
要是有人提炼出某种毒物,下在食物跟汤药里,估计就是这种效果。
“这么看来,行德跟行善也跟我一样中了这种毒,难怪他们精神不济。”鹿行空双手合掌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话音刚落,藏在在她身后的影子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曲,疯狂的抖动,尖利的嘶叫声从左耳贯到右耳。
鹿行空感觉眼前晃得更厉害了,一张张惨兮兮的青白色脸不断闪过,那张脸发出的声音更凄厉了,阴风一阵阵钻进脖子里。
唉,这毒越来越厉害了。
怎么解毒?去洗胃?做什么白日梦呢!
这种情况也不好在外溜达,万一被人发现异于常人的行动,岂不是教人看了笑话,鹿行空晃悠悠地回到她那间小小的禅房。
未料刚一开门,“嘭”得一声,一张惨白兮兮的女人脸突然放大凑到了她鼻尖。
犹如怪物一般。
“啊——”鹿行空尖叫一声,本来就紧绷的神经,这一下戳到点子上了,她闭着眼睛使劲儿挥手乱打一气。
“观天化日,恶鬼退散!退散!”
“什么恶鬼!我是韦昭容,正经二品的妃子!”
声音气急败坏!
她打到的似乎是软绵绵的肉体。
韦昭容?是人类?鹿行空猛地睁开双眼,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确确实实是个人,还是个女人,只是画了个超~浓的丑妆罢了!
眉毛画得又黑又粗,都连成一条线了!
脸上刷了好几层白粉,灰扑扑的,双腮的红粉夸张得成了猴子屁股。
鹿行空吓了一大跳,她第一次遇见大唐的时尚有多惊人。
也是,感业寺里的尼姑都是素面朝天,没人会想着化妆,也只有韦昭容这样的嫔妃才放不下爱美的心,头发都剃光了,还要偷偷摸摸的画个妆。
难道她不知道光着头,顶着浓妆,很惊人很诡异吗?!
搞得她以为今天真见鬼了?!
“韦昭容?”
“哼,如此无礼,你要是在太极宫当差早就拉下去乱棍打死了!”
韦昭容单手扶腰,雍容雅致的面容怒气冲冲。
鹿行空翻了一个白眼,还‘本宫’,连宫都没有了,还宫呢!
“韦娘娘,找贫尼可有事?”
有事说事,鹿行空装模作样合掌,面色祥和,仿佛刚刚受惊吓尖叫的不是她一样。
韦昭容霸占了禅房唯一一张牙床,翘着腿,灰色僧袍袖子下伸出纤纤细指,十个指甲上染着红艳艳的花汁。
韦昭容朝她色泽鲜亮的纤指吹了一口气,优雅的说道:
“听说,你最近跟武才人走得挺近。”
鹿行空:“承蒙武才人照料。”
“呵,少说废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武才人那个女人性子向来傲的很,”韦昭容撇了一眼小尼姑,“她会跟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尼姑交好?”
“说吧,你们在搞什么勾当?是不是商量着怎么出了这感业寺?”
“怎么会?”鹿行空抬起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禁苑禁卫森严,感业寺可是皇家所属,怎么可能有离开寺里的想法?”
韦昭容瞪了她好几眼,“小尼姑真不老实,可别被我抓住把柄!一旦让我知道你们背地里搞什么花样,决不轻饶!”韦昭容豁然站了起来,两手叉腰,俯身审视,气势十足。
鹿行空阿弥陀佛好几句,摇了摇头,这韦昭容真是失心疯了,咋疑神疑鬼的。
“别忘了,前头崔宝林可是死了,听说死的挺可疑的,你要是不想我将你和武才人鬼鬼祟祟的事说给府衙听,最好将你们的勾当告诉我!”
“我和武才人只是在一起讨论佛经罢了,真的没有韦娘娘妄想中的勾当。就算去见府衙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韦昭容狠狠瞪了几眼,一张化了妆的脸如同艳鬼。
“哼,我可是跟武才人同一年入的宫!我清楚武才人的性子,她会跟你讨论佛经?就你?不够格!”
鹿行空心累,“韦娘娘,我和明空一见如故,之前藏经阁塌方之际,有过一段因果,现在明空愿意与我交流佛法,想必是全了这一段因果之故吧。”
韦昭容倒是回忆起了这一出,觑了她半日,总算歇了继续追问的心了。
鹿行空赶紧将这位大神请出去,“娘娘请,早食的时候要到了,要是耽搁了,寺里管伙食的师父可要来找呢。毕竟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寺里师父们都很担心大家的安危。”
“等会儿,外边不让化妆。”
韦昭容说罢,就着置于木桌上的木盆里的水,开始洗脸卸妆。
鹿行空:“……”
韦昭容用干帕子擦了擦脸,“刚刚在这里等你等很久,这不时间充裕,干脆画了个妆。”
鹿行空:“……”
随身带胭脂水粉咱理解,那你也不必随身带着卸妆木盆啊!
“这盆,你给我洗干净了。晚上送回我这里。”
韦昭容看着自己手上重新恢复粉肉色的指甲淡淡的吩咐,仿佛还是太极宫里那位高高在上的二品昭容。
傍晚,认命的鹿行空只好处理掉韦昭容的卸妆水盆,又带着她留下的瓶瓶罐罐胭脂水粉铜镜送回韦昭容的住处。
赶回禅院时,鹿行空口渴得要命,又用茶碗灌了自己一大口井水。
啊。
又来了,又来了!
有股子阴风冲着她的脖子吹。
鹿行空怀疑她喝的茶水有问题。
下回,一定把打上来的井水煮开来,换个新茶碗。
没法子,只能躺平,静等幻觉赶紧过去。
这种现象只持续到三千暮鼓击毕,世界进入夜晚,寂静无声。
鹿行空关了窗子,正要回去睡觉的时候,忽而发觉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素白的双手被黑雾缠绕,一圈一圈如烟雾裹着,一股冰冷的力量促使她慢慢抬起自己的双手,掐向脖子,收紧。
耳边有女人肆意的笑声。
不能呼吸了……空气在压迫她……她拼命的挥动着双手,却毫无办法。
鹿行空即将清醒的见证自己的死亡。
这个当头,她当然不会以为自己是中毒了,是真有鬼!还是在佛寺里。
鬼大摇大摆的潜了进来,一点点逼疯她们!
行善就在隔壁,可鹿行空发不出任何声音去求救。
也许行德、行善也遇见过她这种情况,最后悄无声息,没闹出半点动静。
鹿行空觉得手部力度越来越大了。
或许是因为越接近夜半,这鬼越来越强。
它为什么找上我?鹿行空全身僵硬,跟冰雕似的。
她动不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鹿行空想起她现在的姿势是后微倾的。
她心里一动。
心里默念大明咒,不断放空自己的脑袋,不去想脖子上的压力。
耳根圆通,破分别而已,一切有相是无相。
意识落入无相,她的身体失去有意控制,因着姿势的不平衡向后倒下。
就在这一刻!
鹿行空迅速收拢意识,控制住身体,将脖子上掐着自个儿脖子的手收回。
同时屁股重重落在地板上。
疼痛将僵硬的身体从被控制的状态中解救出来。这个关头,鹿行空悟了,还成功拯救了自己。
感知!感知一切!感知人的身心世界!观我音声,万流如一,得已解脱!
鹿行空以这几日疯狂补佛经的悟性迅速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武大大给她的经书更是派上了用场!
“咯咯咯咯咯……”凄厉刺耳的声音在左耳不断狂叫,似乎有些气急败坏。
“你是谁?”鹿行空颤颤巍巍的问,“你能说话吗?”
“我……是……鬼啊!”
“哦……”鹿行空活了这么久,头一次遇见鬼,还是能说话的鬼。能说话很好,能说就意味着能交流,可以谈判,可以从谈判中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那鬼大人,您需要什么?生前可有不甘,可有怨恨?您要是在人间有不方便的地方,我可以给您代劳,您想想啊,千里有缘来相见,既然我们认识了,说明我们有缘,你有什么需求,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凄厉的‘咯咯’声顿了一下,禅房像是凭空降了个好几度,冷风吹得纸窗簌簌作响。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想做什么?做人有追求,做了鬼肯定也一样有追求吧!你求什么呢?又是哪一天变得鬼呢?成了鬼后方便不方便生活啊?需要我烧点纸钱,还是找个风水宝地给您搬家?”
鹿行空闭着眼睛乱说一通,只求自己有几分运气,能将鬼大人请走,她腿肚子打颤,冷汗早已将僧袍浸湿,紧紧贴在背上,像是什么东西黏附在背一般。
“你……愿意帮我吗……”
鹿行空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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