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行空的心早就凉了一大片。
同类？为什么会说我跟它是同类？女鬼究竟想做什么，以前有得罪过她吗？
自从回来路上，女鬼讲完这句后，就静静地呆在画符里，不再出声。
鹿行空完全不敢有任何小动作，乖乖地回了禅房。
她机械地跑到院子，打了井水，把脏兮兮的僧衣泡了，又随意擦洗干净身体。在外边吹了风，散了那股子臭味才回屋。
她侧身躺在床上，脑子里掠过种种念头，一刻都不得消停。
四更天的夜晚很静，那块玉符就这么静静躺在禅案上，暗光涌动。
是她傻了吗，帮鬼从枯井里找回玉符，特意去强大自己的死敌？
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不，也许连做死敌的资格都没有，一招就能被鬼给杀了，顶多算炮灰。
还是个可有可无的炮灰，估计鬼大人都没放在眼里。
她手脚冰凉，换了再厚的被子也维持不了多少暖意。那块玉符像是个源源不断散发出冷气的冰块，没办法忽略它。
初来大唐那颗灼热的心已然坠入冰窖。
谁知道她还有多少未来？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已经是第八天了。还没出过寺，没见过长安，没听过长安城里的故事，没邂逅五陵少年。她才见到了女帝暂游浅滩，就遭逢女鬼纠缠恐吓，这不是太遗憾了。
“你在想什么，还没睡~”
“啊！”鹿行空身子一抖，紧抱着棉被，“你不要突然说话啊，吓到我了！”
“哦，那我说话之前咳嗽几声？”
女鬼说罢，还真的咳嗽了几声，玉符里黑影腾空而起，化成了黑发素衣的女子。
“其实我们真的挺有缘分的，你信不信？”
“信信信！”鹿行空连连点头，谁说不信揍谁。
女鬼叹了一口气，悠悠冷风吹到人脸上，鹿行空倒是觉察出一分无奈来。
“不，你不信。你若是信，那你看着我，说说，我是谁？”
谁知道你是谁啊？
鹿行空默默腹诽了一句，初来乍到，都没认识几个人，去哪里认识鬼去。
“呵呵，说不出，那就滚——出去！”
鹿行空没料到，女鬼说爆发就爆发。
“呃-”她脖子被缠住了，说不出话来。
女鬼姣好的面目早已扭曲，狰狞成可怖状，黑白色双影纠缠成了长蛇，长长的舌头舔着她脖子，舌苔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微针辗转而过，密密麻麻如坠蛇窟，遭万蛇撕咬。
鹿行空无处可逃。
她不停默念佛咒，完全没用，灵识与身体互相排斥，根本破不了相！
女鬼有了画符，更强大了，能干扰她的灵识，绝不可能跟上次一眼，脱离她的掌控。
怎么办？为什么这女鬼突然发疯……
鹿行空能察觉自己四肢木头般僵硬，双手在鬼的干扰下，愣是拼命往脖子上放。
咯吱咯吱，指关节如同木偶人重新上了油，越来越灵活，她就要自个儿掐死自己了。
真要这么死了么？能不能意识出笼，直接化成鬼身，跟女鬼一样？
到时候，两只鬼出于同一生物，说不定能斗个平分秋色。
这种关键时候，鹿行空的灵识还在疯狂转动。
当人太弱了，就当鬼呗！
决定成为鬼的鹿行空还在想着成为厉鬼的条件是什么？
要怨气……我特么不怨哪！不怨天，不怨地，不怨人世间，走在春风里，长在阳光下，天下就没有我过不去的坎，怨什么怨！
要执念……我执念是啥……鹿行空微微失神，回去，回熟悉的那个时代，熟悉的人世间……
对，没错，如果成了鬼，可以活上千年，这不就苟到她想去的时代了吗？！！
太对了！这就是成鬼的执念了！
念及此，鹿行空默默的等着，只待灵识离体，化成鬼。
谁料，就在灵识晃了晃，就要脱离肉体的那个瞬间，有一道金光一闪，一只金色巴掌隐然出现，将灵识啪得一下打了回去，鹿行空被打懵了，只觉得轻飘飘的身体如同陀螺一般转了三圈半，而后突然像是被强行绑了铁砣，栓了大锁链，一下子给扔进了海里。身体跟灵识锁死了！
她脑袋重得厉害，难受，无知无觉地晕了过去。
她没有看见女鬼一见那金巴掌闪烁出现，瞬间脸色大惊，似乎看见极为可怖的东西一般，逃也似的眨眼间就缩回了玉符里。
……第二天一大清早，鹿行空被慢悠悠的晨鼓声唤醒了。
像是宿醉了三天三夜一般，浑身上下都在疼。
好不容易回想起昨天的事，鹿行空大喘粗气，我真的跟一只女鬼单挑了？我赢了？啊哈哈！咦？我怎么还是人身，怎么没有变成鬼？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没变成鬼也能从鬼手下逃出来。
鹿行空双拳紧握。想长啸一声，未料，一声呼呼呼的笑声陡然出现。听到这熟悉的鬼笑，她强行将爽快憋了回去，又觉着忒不爽了，憋来憋去毛病多，便理也不理会女鬼，跟着放声大笑起来。
女鬼错愕的停了。
“你倒是挺得意，居然不怕我了？”
鹿行空笑完后，舒爽地爬了起来，尽管腰酸背痛，脑袋重，她依然给自己一个大大的微笑，“那是当然！既然昨晚奈何不了我，难不成大白天的还能吃了我不成。你在白天，能力被大大的消弱了，还怕啥？”
“哼！昨晚是你命大，有……”见女鬼没说下去了，鹿行空倒是奇了，“有什么？对了，昨晚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现我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厉鬼潜质，要是杀了我，我若化身成厉鬼，立马就能吞噬了你，所以你吓到了？”
女鬼睁圆了眼睛，半响没出声。
“哎呀，开个玩笑嘛，一定是鬼大人良心未泯，不忍教我这么良善又无辜的人死去对不对？”
许是潜意识里，切切实实觉着眼前的女鬼没有什么威胁，鹿行空的心情难得放松了许多。
这事真的很奇怪，明明昨晚还怕的要命，为什么一觉醒来后，就完全没有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了呢……而且，眼前的女鬼依然是实打实的厉鬼，也没被削弱，怎么就感觉不同了呢……
“你昨晚是想着要当鬼？变成鬼来对付我？”女鬼终于回过神，飘了过来，停在人背后。
“你怎么会想着当鬼？”
鹿行空背脊发凉，嘴上却没话找话：“当鬼也很好啊，就像你，拥有力量，哪怕是白天，也能想出来就出来，还能做以前当人时做不到的事情，比如你还是人的话，能杀了崔宝林为自己报仇么？崔宝林以前在皇宫，你肯定见不着她，现在她在感业寺，禁军把守着，你要只是个普通女子，也难接近给自己报仇的……”
正因为变成了鬼，摆脱了人身份的桎梏，死者才能为自己报仇，不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于非命，也太不甘了。
女鬼似乎被这一番奇葩言论给惊到了。
“这么说，当鬼比当人还要好？”
女鬼喃喃自语，似乎受到了冲击，回玉符静一静去了。
鹿行空许久没听见手里玉符的动静，手指一动，嗯，将玉符给扔进枕头底下，扭头往藏经阁去了。
一来到藏经阁，其它都不管，先管鬼神相关的。这样，一连翻了好多经书，关乎驱鬼的也就金刚经、大明咒、大悲咒、楞严咒，一般都是强行镇压鬼魅。而且经咒是把无形的无柄刀，施咒人必定要佛法精深，至少修至琥珀身，才能不被反噬，教鬼魅反向侵袭。
鹿行空想了半天自己到底有没有修到琥珀身。
嗯……应该是没有的。
净慈师太应该修到了，那种祥光满面的感觉，如同光透过琥珀一般。
可是，为什么净慈师太不出手解决掉吊死鬼呢……
是没感应到鬼的存在，琥珀太弱了？
这可不是鹿行空妄自揣测，佛法七宝身，除了琥珀身，还有珊瑚血，玛瑙肉，砗磲眼，琉璃骨，银身，金身！
琥珀身只能算入门了。这么一推算，她房间里的那只吊死鬼品级可能有些高，净慈师太可能打不过。
打不过怎么办？佛法里还有一种方法。
感化。
如春风化雨，雨润万物，悄无声息地超度。
这种法子慢热，长久，需要人时时刻刻跟鬼纠缠在一起，以身饲鬼。
这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决定入地狱的鹿行空傍晚才回到内室，就遭到了女鬼的诘问。
“你一天都干嘛去了？为什么把画符给藏了起来？是不是去要找人收了我？”
鹿行空脸都白了，像是一个被当场抓到出轨的渣男，“怎么会？我这不是怕你这画符被哪位比丘尼给发现了，这不就暴露了？我这也是为了你安全着想。”
“我怕被暴露？你当我是谁，我鬼啊！”
“……我当然知道你是鬼，是人怕你，不是你怕人。但是，万一被比你更强的人发现了怎么办？长安城的夜骁卫就是干这个的吧，处理‘特殊’案件。你觉得你不够特别，不会被盯上？
女鬼默然了，“崔宝林的案件，真的有问题？”
鹿行空悄悄松了一口气，“当然，上次又是长安县县令出现了，又是夜骁卫来了，我亲耳听见他们怀疑崔宝林的死，说她临死前的表情不对。”
女鬼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你说的对，夜骁卫确实有更强的人，能收拾我。”
她飘到鹿行空旁边，以一种格外遗憾的语气继续说道：
“所以我一直很后悔，我不该这么弄死崔宝林。我第一次杀人，没把握好度。”
“我不该在收拾她之前作弄她，吓唬她，让她逃也逃不了，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看她将死未死之际，连恐惧的惊叫都没能发出……”
她手指慢慢加长，指甲愈来愈锋利，往虚空中这么一抓，似乎要抓住那因惊恐而摊倒在地的崔宝林。
“我应该一下子弄死她的，这样她脸上就不会残留多余的情绪，会很平静，像个真正寻死的人一样平静，管它夜骁卫还是得道高人都发现不了特殊的地方了。”
鹿行空听着女鬼的初次经验总结，瑟瑟发抖。
这绝对是恐吓吧，是吧，是吧……
“人死了，按佛家言，本来可以重归六道轮回，再次托生的，可我变成了鬼，要是被灭了，被吞噬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明明我当人没活多久，当鬼更是只当了几天而已，连鬼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都没摸清。现在你告诉我，外头有了夜骁卫的威胁……”
一双冰冷的眼睛瞪得鹿行空连连后退，挤到了角落里。
“你说，要是谁将我的存在透露给了他们，那我岂不是很倒霉的，所以我还是……”
女鬼伸出舌头，灵活地转来转去，时不时打个结，做个吊圈。
这是要杀人灭口的节奏哇！
缩成一团的鹿行空连忙堆着笑说道：“慢着！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一天一夜了，挺有缘分的，对不对？”
“嗯，也是呢。”女鬼又开始呼呼呼的笑了。
“那你何必再添杀孽，引起夜骁卫更大的注意呢？感业寺已经死不起第二个人了哇——”
“不杀你，也行，只是我这存在……”
“你放心，保证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鹿行空捂住心脏，似乎看见了她的心电图跟过山车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