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终见长安

临走前,鹿行空特意去拜别武才人。
“武大大……今日一别……”
不料,武才人却打断了她,悄悄拉住她胳膊,往里屋请了,在窗子边的紫檀木榻稍坐。
“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该去找你了。”
“对了,我刚刚在主持师父那儿见着你……”
“不错,是我领了你家兄长去见师父的。”
鹿行空见武才人秀眉微颦,神情肃然,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今天来做早课的路上,发现你家兄长一大早就来了寺里,在通往偏院的地儿徘徊不定,我以为是迷了路的香客,便上前询问,未料是行空你的家人,说是要接你回去。”
“我便领着他去面见师父了。”
武才人将早上这遭事慢慢道来,说得平常。
鹿行空却知道,这是在特意告诉她,大兄行为异常。
来接妹妹回家,为何要来得这么早?差不多山门一开就来了,那时候僧尼们还未完成早课。要接人,在大殿等着吩咐小尼姑传话,面见主持就是了,为何会亲自在偏殿后院,僧尼们住的地方徘徊,这不是明摆着别有居心么?难怪主持师太会有意让鹿行空赶紧走人,不想惹麻烦是一回事,更深一层的目的也许是绝了鹿仁应再次以接妹妹的借口接近感业寺偏院,毕竟那里住的可是先皇嫔妃!
武才人说完后,又吩咐了几句,就有人来催,她便长话短说,和鹿行空告别了。鹿行空再怎么恋恋不舍,也不好耽搁时间,只好三步一回头,看着美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鹿行空拍拍老腰,自言自语道,“哎,你有听到吗?”
“我要离开感业寺了,你要不要一起走?”
腰上的蓝色香囊震了震,一个声音从里边传出来。
“要,回家吧。”
她踏上了大兄鹿仁应雇来的马车,离开了。
……
从寺里出来,恰巧几匹肥马从旁飞驰而过,马上人着黑色劲装,腰别长刀,向着感业寺的方向疾驰而去。
是夜骁卫!
前日,鹿行空才见过那着装不久,还有印象。
是在追崔宝林那件案子么?那件案子会以怎样的方式了结,官家对崔宝林的死到底有多重视,会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鹿行空轻笑一声,笑自己想的太多了,自己已经出了寺,‘画符’也被她带出了感业寺,再怎么样也跟她无关了。
马车为了避开官兵人马,猛然颠簸了好几下,鹿行空抓住马车小窗窗沿,心里不断抱怨,这鹿仁应的驾车技术不怎么样嘛,为何不雇个专业的马夫。她大兄这么能省钱的吗?
马车悠悠,外边日头渐升,薄雾散开了。
绕过几段山路,出了一段山林,只觉眼前忽而一阔,天地广袤,一道长长的高墙如长龙横亘一方,龙腰处一座红色双门静静矗立,那便是长安城西北第三门——景耀门。
数道大门均有身着玄色重甲,手持长枪的门卫把守,马车停下,检查完通行碟后,才缓缓驶过最左边一小道门。
车轮滚在平整的大石阶,滚轮声悠扬有序,全然不似刚才从山路过的那种跌宕刺激。鹿行空悄悄掀起一角帘子,只一眼,便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这就是长安。
朱雀街西第三街,街道宽而阔,一眼望不见头,两头榆杨迎风招展。
正是上午巳时,已经过了早食,宽阔大街上到处都是大唐百姓,熙熙攘攘,步履匆匆。
约莫过了两三个坊的距离,许是靠近西市,来往匆匆的百姓更是各色人种都有,骑马骑驴骑骡子的都有,汉服胡服轻装劲装随便见。
鹿行空还以为来到了古装版本的国际大都市呢……
在外面驾着马车的大兄鹿仁应见她一直探出头,便在西市坊门前稍稍停了马车。
“小妹,可是要逛西市?你有六年没见了,去看看热闹也好。顺便在西市买点小吃,小妹可是许久没沾肉食,去尝尝鲜!”
鹿行空应了一声,撩起僧衣就下了马车。
随手摸了摸腰上挂的那蓝色香囊,怕西市人多,小偷猖獗,一时被人顺走,又解了下来,将其抄进怀里。
虽然里边恶鬼凶狠,就算被人偷了,倒霉的肯定是小偷。
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
刚入了坊门,便看见摆早点心的摊子推着满载物什小车从西市出来往外头赶,还不是一茬,好几茬,道路都堵塞了,人人高声叫着,骂着,好不热闹。
有往外赶的,就有朝里头赶的,进进出出,连门口都没个空闲。
许是西市摊位紧张,好几家公用一个摊位,卖早点的走了,卖其他的商家赶紧补上。
不过,没有摊子,也有流动的‘人摊子’。
人前胸背后全插了满满当当的货,各色干果冰糖如花团锦簇。
这些人摊被称呼为‘货郎’,还能边吆喝边四处兜售。
虽说前世对于热闹集市屡见不鲜,甚至更热闹的都看过,不觉稀奇,但这千年前的西市还是勾起了她的好奇。
她一家一家的看过去,每家摊位都要停留一会儿,上去摸几下,尝个鲜。
大兄鹿仁应陪同了三四个摊子,就有些不耐烦了,“小妹,我知道你很久没来了,想多看看热闹。可是为兄有事要办,不如你自己逛?”
“大兄办事要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你听鼓声。”十字街头的鼓点正好敲了六下。
“现在恰好巳时,等鼓声敲了七下时,你在西市东门等我。”说罢鹿应仁一撩袍,就要大步离开。
鹿行空连忙叫住他,叫住后也不出声,低头扭捏地把玩着空空钱袋。
“你还有什么事?”鹿应仁回过头,有些没好气的说。
鹿行空眨了眨眼睛,这人都不看她暗示的么?!
眼见人又不耐烦了要走人了,她放下矜持,直截了当要钱:“大兄,今天一大早还没用过早食,手头里又没现钱……毕竟在寺里不怎么用银钱的……大兄?”
鹿应仁从腰上挂的袋子里取出一贯钱,本想扣几个铜板出来给她,寻思着太麻烦了,干脆将这一贯递给鹿行空了。
当尼姑清苦,也许她不怎么习惯用钱,不怕她用多了。
鹿行空赶紧收好这一贯钱,也不管大兄是什么心思,挥了挥手,送别急匆匆要去办大事的大兄。
一贯诶,相当于一千文钱,可重了,得多花花减轻负重。
渴得发慌的鹿行空一眼就相中了‘香饮子’摊铺。
这个时代的茶远不是那种茶叶泡水,里边姜葱枣盐橘皮茱萸样样都有,味道一言难尽。想想离‘茶圣’陆羽的出生还有八十多年,就恨不能现在就把他的名号给夺了!当然,鹿行空暂时还不想搞出这种大阵仗,忒麻烦了。
好在‘香饮子’比较简单,现场给你榨,客人能选加不加葱姜!
鹿行空手里拿了碗纯的甘棠梨汁,就地慢慢喝,这味道清甜爽口,极为解渴。
喝完,她放下茶碗,付了两文钱,继续逛。
这街道可谓人生鼎沸,也不知道鹿行空是加了电影滤镜还是旁观视角,她觉得卖家的吆喝声特别有生活气息,一声一声的调子悠扬抓耳,听起来够味。
或许是因着这里的老百姓是真卖命生存,每一份吆喝里都潜藏了能量,生命力饱满。不似现代吆喝,要么机械电子音,要么为资本打工身心疲惫,声音都有气无力,没有勾人的感觉。
鹿行空一路听着,缓步而行,若是有人注意到她,便会发现这个小尼姑面露微笑,似乎因见世人而心生欢喜。
以为她得道了!
……
“算卦!算卦!吾乃玄都观得道高人冲日道长的第三代弟子玄福道长!课神、看命、决疑长安第一!”
一手执拂尘,头戴高冠道士模样的中年人一路盯着行人吆喝,见个人就拉一把。
“唉……算命吗?我看您印堂发……诶,别走……”行人急匆匆连连摆手,挣脱了他的纠缠。
中年道士也不恼怒,继续拉下一位客。
“少年,这位少年,我一眼就看出您有疑难!要不要算算?”
“……你这灵吗?”
“哎哟喂,少年,但凡在我这里算过的人人都道灵!”
“那你帮我算算我的有缘人在哪?”少年凑近问,头发结着黄丝带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腰间两侧还别着两只青葫芦。
少年眼睛生的好看,眉间灵动,如黄鹂穿柳,鹿行空多看了两眼。
“不急不急!少年人,你很快就会遇见你要找的人的。”
“真的吗?”
“别不信,我可是玄都观弟子……这一看就看准了……”……
鹿行空微笑着摇了摇头,少年思春心切,这道长倒是好心,没打击他……
少年与道长的声音被嘈杂声掩盖,渐行渐远。
鹿行空转过几个巷子,摊子渐渐少了,店铺倒是多了起来,一路经过衣肆、帛肆、酒肆、米行、肉行、鱼行、珠宝行……
珠宝行……鹿行空若有所思,不知这个时代的玉石是个什么价位……
从珠宝行出来,再转一条街,全是吃食。
鹿行空心花怒放,一路闻着味儿走,走走停停,便见着一装修气派的食行酒肆。
闻着里头传来的香味,鹿行空咽了咽口水,实在是忍不住了,要不,就这家?还是再观望几家?想想她手里可是有一贯钱呢,能吃得起里边的菜吧?还没等她大脑自个儿下决定,身体像是自作主张一般,抬脚就往这家酒肆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据资料计,东西市铺子超过了十万家,西市老百姓多,更接地气,估计要更多一些,五万家是没跑了。可惜这种盛景咱写不出来,干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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