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楼,鹿行空便被小二迎进了二楼。
“您请,这位小师父您算是来对了,‘极味阁’有西市最好吃的素斋,包您满意。”
鹿行空但笑不语。
“咦,莫非小师父是茹荤一派?不急不急,我们阁里‘羊羹’、‘牛肉烧’、‘三鲜鱼’、‘虾炙’当属大唐第一绝!”
楼下胡女面披轻纱,手抱琵琶,轻拢慢挑,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另有一舞女,窄袖遮面,轻转蛮腰,长袖曼舞。
见此,极有眼色的小二又说,“小师父,您要是叫个包厢,我们还能给您单独弹个佛曲呢?”
“都有什么曲子?”
鹿行空诧异了,酒楼里还能搞佛乐?
“嘿,卢舍那仙曲,普光佛曲,药师琉璃光佛曲……凡是说的着名字的,应有尽有,总有一支能教小师父满意的。”
“那包厢什么价位?”
“一间两贯起。”
小二伸出两个手指,“什锦席,除了美酒另算价格,酒楼里其他菜随便挑!”
鹿行空暗暗咋舌,两贯,折到前世人民币那就是四千块哪!普通老百姓一个月的工资,一顿饭就这么吃完了,果然是达官贵人才吃得起。
“小师父,小师父!可想好要订包厢么?”
鹿行空一听,连连拒绝, “不了,二楼给我个靠窗的位置就好。”
“好嘞!您里边请。”
小二并没有因此减少半点热情,引着鹿行空真在靠窗的一人烟稀少的单人席上入了坐。
“哎,来了来了,丁号桌的切鲙一份!金灵炙一份!光明虾炙一份!水晶龙凤糕一份!”
鹿行空有些淡淡的羞耻感,自己点的菜就这么大庭广众的朗诵出来。好在没什么人注意,酒楼里贵客多,点名贵菜的人多,大家见怪不怪。
菜上齐了,小二又端来一大杯糯米酒。
“小师父,您初次光临咱极味阁,这酒算小店赠送,您尝尝!”
“多谢,多谢!”
鹿行空抿了一口,果然醇厚,虽然比现代的酒差点味道,但那股子粗糙的劲挺冲击舌头的,见小二眼巴巴的看着,连忙赞了一句,“好酒!不错!小二,这西市这么多人,你还能记住谁是第一次来?”
“嘿,咱就这么个长处,能记人!”
“小哥厉害了,这阁可捡着宝喽!小哥你忙去吧。”
“好勒!有事再叫咱,小师父您慢用!”
鹿行空享受着大唐食物纯粹的原味,眼睛舒爽得微微眯起,透过窗口看街外行人匆忙,腰粗大脖的商贾,酒醉老汉,打马而过的少年,窄袖袒胸带帷帽的胡女,如同一幅展开的大唐西市画卷。
若是手里有一支铅笔就好,画板就搁在这里,从这个窗口视角透过去……
正当鹿行空手指蠢蠢欲动的时候,想要模拟一下最佳视角的时候,二楼又上来了一伙热情健谈的酒客。酒客食客说起闲话,音量够大,腔调说话声儿连鹿行空都听得一清二楚。
忽而,食客们谈论的一则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忍不住侧耳静心听了起来。
“哎,你们有没有听说,又出了一件吊死鬼案!”
“什么!”
“就发生在隔壁的怀远坊里头!死得是怀远坊有名的美人儿栀娘子。”
“栀娘子死了?”酒客停了酒,拍着膝盖大呼痛惜,“怎么会?栀娘子怎么会死?休要妄言!”
“害,这还能有假,怀远坊离这里有不远,一打听就知道了。”
“说是崔生当晚亲眼见鬼影重重,吓的不行,没一会儿,栀娘子已经被吊死鬼给害了。”
有食客气愤,指着虚空骂, “好个崔生,堂堂六尺男儿,竟然不能保护美娇娘!”
“谁让那崔生当晚醉酒了,迷迷糊糊见吊死鬼来了,哪里知道要害,等酒一醒,吓得腿软,连爬带滚得撞开了门告到衙里头时,哭成泪人!”
“哎!可惜了这一对情投意合的鸳鸯!”
“可不是嘛!”
似乎是回想到以前栀娘子和崔生缠绵悱恻的佳人才子韵事,一时所有酒客都沉默了。
“栀娘子天生丽质,外有咏絮才,内备停机徳,与崔生有情有义。如此佳人,遭此不幸,该喝一杯,以敬冤魂!”
一头戴青冠的游侠打扮的酒客举杯说道。
“是极!”
“是极!”众酒客纷纷响应,举杯相敬。
鹿行空倒是略觉稀奇,这大唐人行事坦率真性情,想到就做,居然还会给佳人搞个默哀仪式。
一个面须泛白的老人喝了酒,脸上了红,有些忍不住开始说了,“这吊死鬼一日不抓住,这长安的夜是要一日不宁啊!这还不仅仅是吊死鬼,还有其他鬼画符,要是也闹出事来,长安就乱了!”
“许老,你成日说什么鬼画符,鬼画符的,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是啊,是啊,这鬼画符到底是什么?这些日子,连慈恩寺玄都观都出了高人驱鬼,佛道齐出,怎么都没见着半点效果,还让那吊死鬼在长安游荡害人?”
“许老,你要是知道机要就说给我们听听呗!如此佳人都教鬼害死了,我须知道它到底什么个来历,必要时见机收拾它,不教它继续害人!”
老人觑了一眼号称要驱鬼的年轻人,摇了摇头,“我要真说出口,你估计要吓成河虾了!”
“怕个啥,赶紧说说!”
“也好,说这画鬼符之前,我先说个旧事。”
老人呷了一口甜糯米酒,慢慢拉开话匣子。
“那时还是四十多年前,大业年间,当时我刚从洛阳回来,又被征到并州修驰道,那个时候是真苦,年年背井离乡劳累奔波,不得回乡。有一回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跟同乡里几个熟悉的青壮约定了,逃了,沿着洛水一路北上,想着偷偷回家见老娘亲最后一眼。
结果半路上,有天晚上风雨大作,我们四个就找了个破庙歇了,当时庙里什么都没有,墙壁上就留着一副残缺壁画,画里有个天竺胡僧,画的太好看了,我们还仔细瞅了还一会子。”
“当天夜里,我夜急,憋醒了,睁眼一瞧,屋子里边阴气冲天,一天竺胡僧凭空出现……”
酒客听到这,齐齐放下酒杯,仔细听着。
“我当时冷汗都吓出来了,平日里爱说奇缘,真出现了,脑袋都不会转了,生怕那鬼僧要吃人。那胡僧见我醒了,没动,先念了几句经,说你别怕,我不伤人,又指着壁说,正好,你去取那鬼画符来。我当时朝着上边一看,是一横卷张开的画,那画不似普通纸张,寺庙漏雨,半个墙全湿了,这画一点都没湿。
当时我就奇了,知晓是遇见高人了,不会为难一个小辈。大着胆子双手将画奉上后,忙问这天下可有去处?谁料那僧人却道,鬼帅有令,百鬼来奔,‘鬼画符’传奇即将现世,天下将乱了,你若是没地去,往东投兵去。”
“第二天醒来,跟同伴们一说,都不信,齐齐看了庙里墙壁,发现画中僧已经不见了!不但僧不见了,连壁画都不见了。”
“奇!果然奇!没想到许老投兵前还有这么一番经历。”
“那僧?”
“后来我去打听,据说那邢国公李密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奇军。专擅夜战,此军一出鬼气森森,五万大军被吓破胆,纷纷缴械投降,想必就是那百鬼的功绩。白天有瓦岗大将,晚上有百鬼奇军,这隋可不就这么打下来了!”说道激动处,许老抚掌拍桌,神色兴奋。
“后来,我听人说,李密龙气浅,镇不住这百鬼画符,结果被太宗得了,后来更是得了天下,那龙气越养越浑厚,‘鬼画符’完全不敢作乱。现在嘛……”
许老抿了一口酒,有意地止住了话头。
众酒客明白这意思,无非是新帝即位时日尚浅,鬼画符镇不住了呗。
只是这话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纷纷端起酒杯喝酒。
“那许老的意思,这吊死鬼便是那百鬼之一?”
许老清了清嗓子,“定是了,长安城里光是佛寺道观就有上百座,平常的鬼魅哪里能如此兴风作乱?”
“唉,这可就难办了,也不知道现在就去求几张钟馗道长的画像管不管用……”
“害,求的人太多了,万一同时遭遇了鬼,道长是先去你这里,还是去他那里?”
众酒客悚然,纷纷举杯喝酒压惊。
“哼!求什么画像,若是教我郭大虎遇着了,定教它——”
“跑吧!就怕你跑不了,只能求死个痛快!”
“哈哈,许老莫要灭人志气,说不定郭大哥能凭这一身正阳气剿灭了那鬼,还长安城一个太平呢!”
许老摇了摇头,继续喝酒,“没见过真的百鬼,你感受不到那种恐惧的,真遇着了,连腿都成一滩泥,动动手指都做不到,哪里能有反抗的念头?”
“许老啊,大家都相信这故事,只是,长安连续死了五个人了,咱不能壮鬼的志气,只能盼着夜骁卫抓住恶鬼,早点了结案子才好。”
“对头!”
“对头!”
……
鹿行空听完那边酒客们的闲话,菜盘子空了,酒水也将尽了。
正吃好喝足,心里思量着‘鬼画符’之事,猛然听到鼓声开始响,赶忙一口气喝完最后一口酒,急急跑到柜台付了三百文钱,出了极味阁,朝着西市东门方向快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