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睡什么睡！你大兄都快死了！
惊天霹雳一声闷雷在耳朵边炸开。
鹿行空很懵。
鹿父披头散发，嘴角额头似乎有磕伤，红肿淤青，色彩斑斓，一双眼睛红细丝绽出，眼珠子凸起，恍若疯子。
她看着发狂的鹿父，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女儿啊！你兄弟、你大兄他犯事了！你去救救他！我求遍所有人了，没人理我，没人理我一个小小的八品官！我活的窝囊啊！”
说实在，就鹿父这又哭又叫，逮着谁就发疯的模样，别人也不敢帮啊。
鹿行空从他嘴里捋了好久，才知道大兄鹿仁应被夜骁卫带走了。
“大兄为什么会被抓走？阿耶，大兄到底犯了什么事？”
鹿行空连连追问，结果没半点回应，鹿父只顾哭天抢地，干嚎。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一老男人左手一拂袖，右手一掩袖的大哭，跟表演行为艺术似的。
唉，作为鹿家明面上的女儿，总不可能不管吧，鹿行空只好耐着性子安慰他。
“阿耶？抓人总有个因由吧，也许人家抓错了呢——”
“没错，没错，这些人横行霸道惯了，一定是抓错了。他们居然抓错人了，我儿得白受多少罪啊！”
鹿行空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么说的话，敢情还必须抓对了，这样罪就没白受？
“阿耶……”
“儿啊，仁儿再怎么也不会跑去杀了怀远坊一娘子啊！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眼看鹿父哭着哭着开始骂了，鹿行空倒是终于从颠三倒四的话里抓住一个关键信息。
“阿耶，可是那栀娘子吊死案？”
“是啊，咱家阿仁怎么会去杀什么纸娘子，他连纸笔都没摸过几回！”
“阿耶别担心。”鹿行空眉头一皱，“栀娘子被害那天晚上，大兄是在家的吧？后来一大早不是去感业寺接我去了吗，怎么可能有这个时间跑去怀远坊。”
话音未落，鹿父像是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鹿行空的手不放。
“没错，没错啊！那天晚上，阿仁在家的！前天，阿仁一直在家……”
鹿行空仔细一思索，算算时间，匆匆问他，“不对，是大前天，阿耶，大前天大兄有没有在家？”
“大前天？”
“对，就是我回家的前一天。”
“大前天，没弄错，是那天，那天阿仁也在！女儿啊，你去，你亲自去和衙里说，让他们把你大兄放出来！”
鹿行空被一双爪子死死抓着，疼得直咬牙，连连应了。
“我知道了，阿耶！大兄情况紧急，就不耽搁了，我现在就去！”
好不容易才将手从那副爪子解救出来，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人急了，力气这么大，手指都快被掰断了。
出坊救出大兄并没有那么容易。
她对于大兄的事情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搞不清状况。
唯一能知道的只有，栀娘子一案，大兄是无辜的。在西市的时候，她有偷听到崔生和大兄的争执，听起来，大兄不太像是凶手。
更何况，吊死鬼在她手里。
若是有人利用吊死鬼来犯案，她可不依。
从昭行坊出来，鹿行空租了一辆马车，用的鹿父给的现银，一般这种时候，鹿父特别舍得花钱，二话不说，甩出一百文钱排在桌上。
鹿行空毫不客气，拿了就走，马车很快，坐了小半个时辰，她就赶到了光德坊，长安县县衙便设在此处。
……
长安县县衙。
程中敏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裴行俭稳坐高台，静静地听着来人的牢骚。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陶落英一进门就死死盯着这位号称算无遗漏的大才裴守约，脸色格外难看。
长安城在两个月内连续四件鬼杀案，她跟兄弟们折腾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确定了怀疑的对象。
昨天，正好抓住半年前回长安的商人鹿仁应，结果审讯了一天一夜，也没从嘴里套出任何东西，明明这次很快抓到人，还以为会有突破呢。
要么就是完全搞错了方向，要么是这个鹿仁应极其狡猾。
陶落英相信自己的怀疑没有错，这个鹿仁应一定有问题。
这六起吊死鬼案，所有的相关人全部列在一起，鹿仁应一个人就占了四起，不盯着他盯着谁？
‘鬼画符’散落人间，若是其中一枚被人掌控，人完全可以远程伤人。更要命的是，‘画符’若是被掌控人给了其他人，完全可以达到身在千里也能杀人的效果。可查探的范围太广了，要一一排除很难。只是没能找到‘画符’，意味着根本没有证据定案。
一脸郁闷的陶落英随手拿起手边的茶大灌了一口。
“你这县衙也太穷了吧，这都什么茶，也太没滋没味了？”
裴行俭坐直了身子，朝着不速之客拱了拱手，“陶帅突然光临我县衙，招待不周，见谅见谅！”
“行了行了，怪我打搅了呗。裴大人可是苏先生高徒，平日里定是不是忙着读书就是布阵，不是耍枪就是舞剑，哪里理会得了我们夜骁卫这样的小角色？”
裴行俭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地说道，“陶帅说笑了，可是裴某哪里惹到阁下了？”
“哼，难怪这么容易就从你们手里拿下鹿仁应，敢情你也知道从那小子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啊！”
看来，从鹿仁应处受挫，气到了陶帅。
裴行俭抿了口纯的煎叶子茶，神情舒爽，他慢条斯理说：“裴某并非有意戏耍陶帅，裴某怀疑鹿仁应，是因着他昨日特意去了一趟感应寺，从僧尼口中得知他曾意图接近偏院，这才怀疑他跟崔宝林的死有关，但是，裴某可没说他跟栀娘子的死有关。”
“哼，这六起吊死案件全一模一样，线索一出，这不就急了，盯上了？”陶落英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可是，我们自崔宝林的死后，就一直盯着感业寺人进出，没发现任何特别的。昨日得到准许下，还在感应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画符’……”
“你知道吊死鬼的‘画符’是什么物件？”
陶落英一拍手掌，“不错，找不到才是正常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吊死鬼的‘画符’是什么物件，但是，我可以肯定，‘画符’自从崔宝林死后就没带出过感业寺。”
“你怎么肯定？”
“我请来了玄都观的敲灵碗。”陶落英有些得意地说道。
敲灵碗能感应‘玄气’，凡奇妙之门，玄之又玄的灵物均有感应。由‘百鬼’寄生的‘画符’灵异非凡，是逃不过敲灵碗的感应的，这便是玄都观的观中之宝，等闲人请不来。
感业寺作为皇家的一部分，来往香客无不验明身份，非富即贵，不好仔细搜查，利用敲灵碗能省一大半功夫。陶落英作为道家友人，能得道家支持，可见她人脉广。
“可是直到那栀娘子死后，鹿仁应才去了感应寺，除非这世上有第二道吊死鬼画符，那鹿仁应是‘画符’拥有者的可能性就小了。”
“也许，他有帮手呢？”裴行俭默默加了一句。
“不，不太像，鹿仁应若是已经收回了画符，他就不会在那天一大早跑去接他妹妹了，这不是更引起我们的注意么？”
“若是去感业寺是为了回收‘画符’，那栀娘子又怎么会在当天凌晨被害呢？”
“不错，不过，栀娘子的案子才发生不久，多调查调查这件案子吧。”
陶落英连连点头，当她发现她又一次被裴行俭带跑偏专注于案子时，顿时眉毛重新竖起要发作时。
一小令急急告上门来，本想告程中敏一声，却见两尊大人一左一右喝茶，刚出口的话顿时哑了下去。
程中敏摆了摆手。
“有什么事就说。”
“是……是，二位大人，门外有一小尼姑，自称鹿行空，要见她大兄鹿仁应，说她大兄是冤枉的。”
陶落英听了挑了挑眉，屁股半点没挪动。
鹿仁应那个在感业寺修行的妹妹，有意思。
“你就是鹿仁应的妹妹？”
“贫尼行空。”鹿行空单掌施了一礼，“见过两位大人。”
“在下长安县令裴行俭，这位是夜骁卫卫首陶帅。”端坐左边的男人温和地介绍道。
没想到她第一次进长安县衙就见到了里边顶级人物，不，是自感业寺后，再一次见，那是她只是躲在人群里，试图听个只言片语，现在居然毫无准备地直面传闻中的裴行俭和陶落英。
她心下异常惴惴不安，幸好将女鬼先扔给昭行坊了，不然一打个照面，就被发现端倪怎么办？
“裴大人，”她微微侧转，“陶大人。”
“多谢二位大人愿意见贫尼一面，听贫尼一言——贫尼听闻大兄因栀娘子案陷入牢狱，心下着实担心，都说祸福相依，行空刚被大兄好好接回家，就遭如此灾祸，贫尼心下难安，只好上们打搅两位大人，前来诉冤——”
话音未落，陶落英哈哈大笑。
“噗哈哈、你小小年纪，左一句贫尼有一句贫尼，当玩过家家游戏啊！”
鹿行空沉默了一瞬。
“我记得你，”陶落英完全不管人口中说辞，一双丹凤眼微微挑起，紧盯着鹿行空有些退缩的眼睛，“崔宝林尸体被发现那天，你好像也在，是吧？”
“还有，你这脖子是怎么回事？”陶落英勾了勾手，“过来。”
鹿行空心跳加快，有些晕，她定了定神，一步一步走到陶落英前。
有些粗糙的手指按在她脖子上的绷带上。
“不介意吧……”
她看着那张一脸要是介意我也要强来的脸，摇了摇头。
白色绷带被一圈圈取下，露出一条极淡的勒绳沟索……以及当日跟女鬼较量时留下的深深浅浅掐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