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画符是十二传奇之一。”
“十二传奇？”
她不止一次听过这个词，简单的词义，明了的音符，如白开水寡淡无味，然而，这词从老和尚的口中念出，却蓦然染上了诡谲的色彩，带着一份危险的味道。
“传奇传奇，传世之珍奇。珍，不过区区十二枚。奇，小小一枚现世，却能搅动人间风云，改变天下气运。”
“如此说来，‘传奇’莫非是件宝物？能翻手云覆手雨的那种？”
老和尚点了点头，口中呼了一声佛号。
“不错，就是这十二枚宝物，一旦现世，世间人人趋之若鹜。”
“慢着——”鹿行空立即举了举爪子。
“传奇怎么可能只有十二枚？我光是见过的鬼画符就有三四枚了。”
若百鬼符是传奇之一，这不是就有一百枚了？远远超出了十二枚啊！
“并不是一百枚鬼画符都称得上是传奇，真正的传奇只有一枚，那一枚就是鬼帅。”
老和尚转了转佛珠，解释道。
“人界与鬼界是不相通的，人死后，一定几率下，魂灵将化为怨鬼。然而怨鬼在人界逗留久了，只会被人界驱逐，毕竟这些年来，佛道两家不断壮大，区区魑魅魍魉，有佛道两家镇压，不成气候。当然，这不包括鬼画符。鬼画符的鬼比平常的鬼实力强大，可退可守。只是，鬼画符赖以生存的画符既是百鬼的保护，也是制约。一旦鬼帅令下，百鬼也只能被画符所困，永世不得出。”
“所以，鬼画符里的鬼是以画符受制于鬼帅，它们并不自由？”
“那是自然，要不然，人间岂不是成了百鬼的猎杀场，人的灵魂于鬼可是大补之物。”
鹿行空深吸了一口气。
“那鬼帅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多罗老和尚捋了捋长须，道：“以前是梁将陈子云，死后意外化为鬼帅，后来召百鬼辅佐李密起事，威震八方，只是可惜，鬼帅被设计了，那面帅旗从此换了鬼。传闻新的鬼帅名唤李元霸。”
李元霸？鹿行空一懵，那不就是……
“没错，就是高祖的第三子卫怀王，李密被杀后，城墙变幻大鬼旗。自瓦岗兵败，百鬼在卫怀王的压制下彻底沉寂。直到，数月前太宗薨，也不知那卫怀王出了什么变数，百鬼居然没被压制住，居然纷纷出世了。”
“换了帅旗？莫非鬼帅的画符乃是一面旗子？这鬼帅是谁都能当的么？”多罗和尚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晓了。”
吊死鬼、雷鬼的手段她已经见识到了，很强。
而能称得上是传奇的鬼帅又该有多强，李元霸又是怎么取而代之的？这么说来，那昙丰的石碑，也是传奇之一？
鹿行空想了想，继续问道，“多罗大师，您可知道一个名叫昙丰的和尚么？”
“昙丰？”
多罗和尚慈悲的脸慢慢转为严肃，一双锐利的眼睛移到行空脸上，慢慢说道，“你是如何得知他的名字？”
啊？他的名字是什么一等机密吗？‘不可说’？
“此人有大恶，单是知道他的名字，就意味着危险啊，孩子。”
多罗脸上出现不忍之色。
“莫非……你遭遇他了？”
鹿行空本想将地下洞窟的经历一口气全说了，但是转念一想，那个洞窟的暗河居然会通往竹林寺，没道理作为竹林寺的主持完全不知道啊？
警钟一下子拉响，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惊惧不已地点了点头，只单提了一句。
“我刚刚就是从他手中逃出来的。”
见鹿行空身体微抖，似乎连过去都不愿回忆，多罗老和尚叹了一口气。
“唉、你能从他手中逃出来也算运气不错。昙丰此人野心极大，又阴险狠辣，狡诈谨慎，早就是过街老鼠人人要打的，你知道他的名字，见过他，还能逃出来，已经很好了，孩子。”
鹿行空暗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多亏了呦呦和越乞儿，不然真的折在那了。
“老衲曾与他打过一个照面，还没动手收拾他，人就逃了。”
鹿行空脸上微微变色，能让老和尚用‘逃’这个字，莫非老和尚很强？
呵呵，和尚啊和尚，该不会是吹牛的和尚吧……
“那昙丰有一块石碑，非常厉害。多罗师父莫非已经修成了金身，还是说，这世上有什么特别的法子能制住那石碑？”
老和尚摇了摇头。
“老衲哪有修成什么银身金身，不过是有点对敌的小手段而已。至于石碑？你说的是传奇‘墓碑’吧，此碑确实厉害，能沟通阴阳两界，以万物为傀儡，收纳一切。当年，宫内，河东裴家，太原王家，大慈恩寺，大荐福寺，玄都观连出三十名高人都没能将他留在长安，实在是……”
老和尚见鹿行空越听越绝望，赶紧截住话头，“果然，传奇还是要用传奇来对付。十二传奇常常互相克制，这墓碑再强，照样要被其他传奇克制。”
“克制墓碑的就是佛色光子。”
哦，鹿行空明白了，她被盯上了。
只是因为她身上可能有‘佛色光子’。
难怪最后昙丰根本不管他关心的吊死鬼跟雷鬼，反而直接冲她而来，她还以为是为了画符呢。
鹿行空只觉得如芒在刺，哪怕那变态和尚已经不在眼前了。
众所周知，当一个变态和尚认为你身上有克制他的武器时，你最好真的有。
鹿行空立即对身上可能存在的玩意儿感兴趣了。
之前隐隐约约的片段开始如一段一段叠加起来。
感业寺的枯井、崔宅里定心小和尚惊异的眼神、一而再再而三的邀约去竹林寺捉妖、地下洞窟里她轻而易举的拿到了鼓槌和玉符……
也许，她身上真的发生了不得了的变化。
“多罗师父，佛色光子是什么？”
多罗和尚微微摇头。
“这个老衲并不清楚，只知道，北周时，建德六年，武帝因着这佛色光子，几乎灭了当时北境内所有的佛迹。”
鹿行空一凛。
“原本佛家不过是遭打压驱逐，寺院被焚毁，没想到当时有佛家弟子出了昏招，散出传言，说佛色光子现世，佛家将有大气运，佛要重振教统，重建新的北境。这种流言当然被视为暗中挑衅武帝。结果，数十万僧人遭到驱逐杀害，传闻中那位拥有佛色光子的僧人也被当众车裂了。”
“后来啊，佛色光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拥有它的人将会陷入什么样的命运？很少有人知之甚详了。它太神秘了。”
多罗和尚话锋一转，“只是，传奇毕竟是传奇，‘墓碑’为祸人间已久，佛色光子也是时候出世了吧……”
鹿行空听不太明白，可胸腔里砰砰砰的跳动声似乎暗示着她前路的无常。
“行空……行空？”
鹿行空抬头，多罗面色平静，一双沧桑的眼睛似乎将她身上的未来看个一清二楚。
“百鬼遭劫，若是鬼帅迟迟未确定，恐怕百鬼符会永堕地狱，你还是为那俩鬼早做打算为好。”
为何这么说？呦呦，会有危险么？
她想再深问几句，不料夜色已深，多罗师父只是低低安慰了她几句，就走了。
银光铺在芦苇草上，白净清凉，恍若那久远的传奇故事。
两只鬼默默地冒了出来。
“刚刚大师说的，你们都听到了？”
鹿呦呦成鬼的日子尚短，有些鬼界的常识一概不知，反倒是越乞儿寻思了一阵。
鹿行空等了他半日，只见越乞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唉，什么鬼帅啊，地狱啊，我不太懂，也不想管这些，我只想好好在太阳鲜花下结束我的鬼生。”
“对了，晒得最后一场必须是庐州的阳光。”越乞儿末了，加了一句。
“……”
雷鬼是什么德行，她早该知道的。
鹿行空扭头，转向把玩着长长头发的鹿呦呦。
“那呦呦呢？”
“我想活着，自由自在的活着。”
柔和的语气里是不可妥协的坚定。
吊死鬼直直地看着鹿行空。
“我赖上你了。”
鹿行空愣了一下，笑了。
明明身上可能藏着佛色光子，本就对百鬼有威胁，然而两鬼好像都不在意，甚至认为她有保护他们的能力。
还有什么比全然的信任更让人轻松的吗？
鹿行空将昙丰带来的阴影暂时抛在脑后。
这个劫后的晚上，她暂时在竹林寺里住了下来。
第二天。
窗外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鸟鸣婉转声将她从深眠里唤醒。
鹿行空满足地伸了一个懒腰。
多罗大师绝对是医学圣手啊，一夜醒来，感觉整具身体轻松了好多，都忘记在洞窟里受过的伤了。
她踢了踢木屐，随意换上。
一开房门，就看见定心小和尚睁着小眼睛坐在台阶下，听到禅房门的动静，一脸迷茫转过了头。
“咦？行……行空大师，你……怎么……行空……”
鹿行空促狭地笑了笑。
“怎么了？不是说请我过来抓妖的么？昨天呆了一整天，连妖的影子都没见着，只好先住下，等着那妖出现好啦！”
“咦？是这样吗？”定心抓了抓后脑勺，一脸迷茫。
“啊，对了，这个。”定心小和尚从身上掏了半天，掏出一个锦囊出来。
“这是大师的吧？”
“不错，确实是我的。”鹿行空连忙接过，摸了摸蓝色香囊上白鹿的针线，“咦？这是哪里找到的？”
“捡的。”定心小和尚，“我还以为你被……”
“怎么了？”
“那气息很坏的马车……没什么……没事就行，也许是我感觉错了。”
鹿行空露齿一笑，“谢谢你，定心师弟。我昨天确实被绑架了，不过呢，现在被多罗师父救了回来，已经没事了。”
“咦——”定心睁大了眼睛，“大师你……”
“哎呀，没事了，对了，你们寺里的厨房呢，我还未曾用过早食呢。”
鹿行空抬手往定心眼前晃了晃，一脸随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