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酆都月听从任飘渺的吩咐引起百里潇湘的注意,并提出加入还珠楼。而执着于寻找任飘渺的百里潇湘没有选择除掉他,甚至还让他成为了还珠楼的副楼主,这其中当然也有缘故。
其一,便是想通过酆都月查到任飘渺的行踪;其二则是就近监视。当时的酆都月已经可以跻身一流剑客水平,百里潇湘若要当场诛杀,必须得牺牲一批刚收服的心腹手下。一旦不能当场拿下,放归江湖,无异于纵虎归山。因此百里潇湘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这样也好及时察觉异动。
然而这十年来,酆都月一直在楼内兢兢业业,刚入楼的三年里还带着剑客独来独往的习气,后面几年在他刻意的拉拢下,好似将还珠楼当成了归宿一般,令百里潇湘有些心疑又迷惑。
回过神的百里潇湘,斟了一杯酒,问道:“你这次出去,可有查到任飘渺的行踪。”
酆都月眨了眨眼,将方才流露出的神色隐藏了起来,平静道:“没有。”
“哈!”百里潇湘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言不由衷道,“没有便好。”
酆都月听着皱眉,抢过百里潇湘手中的酒壶,道:“夜寒露重,冷酒伤身,适可而止吧。”
“酆都月,你放肆!”百里潇湘本就心情不好,又被他以下犯上,脸色立时变得冰冷,一手夺回了酒壶。
酆都月按住了他欲倒酒的手,低声道:“你如何将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当回事?”
百里潇湘听出他语气中的关切,想到这些年来他一向安分守己,便轻哼道:“我的酒量我自己清楚,不劳你费心。”又收起酒杯,起身送客,“副楼主,我要去休息了,你请便吧。”
酆都月见他甩性子离开,露出无奈的神色。
不想,百里潇湘走下楼台时,一张宣纸从他的袖间飘了出来,白纸在地上翻卷到酆都月的脚边,上面用飘逸的字迹写着——“白雪临刃血如泓,百里苍茫独千秋。若问明珠还君时,潇湘夜雨寄魂舟。”
赫然是一首谶诗!
熟悉的字迹令酆都月脸色一变,将那纸笺拾了起来,眼中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了一片一眼望不见底的海水。
第二日,酆都月在书房处理着外出时积压的公务,一剑随风来见酆都月。
酆都月一边处理着公务,一边吩咐道:“与不夜长河的交易已经谈妥,商队半个月后就会出发,你记得调派人手护送;昨日的那批新人已经通过试炼,这批新人的素质不错,接下来的训练由你负责,完成训练后,就补上之前的空缺。”
一剑随风一一应着,两人事情谈完。一剑随风掏出一封信件呈上,道:“副楼主外出期间,属下收到了一封的密信,信上署名给您。这份密信来的蹊跷,属下追查过密信来历却没能查到源头。”
酆都月接过信拆开,信上只有一行蝇头小字,与那日拾到的百里潇湘遗落的纸笺上的字迹如出一辙:追查黑白郎君行踪——任飘渺。
酆都月一怔,心底再次翻腾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任飘渺已经有十年不曾与他联系,再过一年,他们之间的约定就要作废。偏偏在这时出现,当然不是巧合。而黑白郎君乃是中原武林的神话,天下第一狂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江湖中几个月甚至几年听不到消息也属正常。任飘渺想掌握他的行踪做什么?
酆都月心念电转,思考片刻,道:“派人调查一下天下风云碑上诸人的行踪。”
一剑随风领命,下去传递任务。
酆都月接着处理着公务。
自十年前史艳文夺得天下第一掌,并被推举成为武林盟盟主后,中原武林就进入了一段和平的时期。和平便意味着江湖少了纷争,对于许多在江湖中讨生活的人来说是件好事,但却极大地影响了还珠楼的生意。
杀手组织赚得都是买命财,没了势力倾轧,来标金买首的人也变少了。与此同时,还有更多人变得更惜命,除非实在走投无路,否则很少会有人选择加入还珠楼当一名杀手。
酆都月参与楼中事务之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些年他负责扩张了不少副业,除了增加营收外,还为了能提高楼内杀手的待遇,以便网罗更多的人才。这件事其实并不适合他做,因为有收买人心之嫌,但当年他提出的时候,百里潇湘竟然通过了这个议案,也令他惊讶。
连续忙了几天,处理完正事后,酆都月一般会回自己的别院里看书,然而在接到任飘渺的传信后,他根本定不下心思。想到有一段时间没有练剑了,便去了西北角的练武坪。
练武坪占据了整个西北角方圆五里的地盘,四周地势平坦,一马平川。它的左侧有一座小丘,丘顶上建了一个亭子,名为听涛阁。听涛阁视野开阔,坐在亭中能观赏到整个还珠楼的风景,是个踏青赏景的好地方。
百里潇湘常来此地弹琴、下棋。他的琴艺不错,春日在阁内弹琴自赏,常常能引动在此练剑的酆都月以萧声相和。两人在音乐上的默契,倒是比其他人要高出许多;而围棋却不大高明,常常令人见到他端着棋盘就绕道而走,偏他越下得不好,越是爱下,没有棋友,便自己与自己对弈。
这日,百里潇湘捏着枚白棋陷入长考时,一道剑风掠过,听涛阁外的一块景观石被失控的剑气击碎,碎石乱飞打碎了听涛阁窗棂上的一只花盆。
百里潇湘从窗台往下望去,瞧见处理完公务来练剑的酆都月。
酆都月倒提着剑,仰头望向山顶,似是有些尴尬。虽是无心之失,但到底惊到了人,酆都月寻径上去道歉。
百里潇湘见酆都月到来,将白子扔进了棋盒内,只盯着他握剑的手看,那上面还隐约留有残余的剑气。
百里潇湘道:“你的飘渺剑法研透了几式?”
酆都月不知他心里想着什么,犹豫道:“五式。”
百里潇湘挑了下眉,道:“苦练不如实战,来比试一番如何?”
酆都月没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执剑抱拳道:“请楼主赐教。”
百里潇湘脚尖一点,跃出听涛阁,酆都月随即跟上,两人来到山丘下的练武坪。
百里潇湘摆了个起手式,让了先手。
酆都月便不客气地弹剑出鞘,率先出招,道:“剑一·破!”
飘渺剑法虚无缥缈却又威力绝伦,百里潇湘不敢小觑,使出了自己的成名剑法凌霄绝式应对:“凌云破空。”
初始三招,百里潇湘只是试探,然而酆都月的表现让他惊讶——这般熟悉的惊才绝艳,令百里潇湘回想起很久之前见到的那人。
那时,百里潇湘还是个初入江湖颇有野心的青年,因着凌霄绝式在武林中声名鹊起。那一年距离天下风云碑的开启只剩下一年,百里潇湘当时几乎会遍英才,群雄束手,想着到时候无人可与他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宝座,心怀畅意。
可惜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
那一年年末,一对武林名宿结亲,大宴江湖各路侠士。这样的盛事,请帖自然少不了名头正盛的百里潇湘。不想这对亲家竟在婚礼当日撕破脸皮,新娘家带杀手偷袭,新郎家在酒宴中下毒。被一众邀请来的宾客倒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百里潇湘怒极,然而毒酒侵身,全身疼痛发冷,根本无力报复。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刻。四周是冷酷的兵戈声,百里潇湘提着剑,与两派人手厮杀,强撑冲出了小院,原本以为此生就要交代在这里。不想,一股恐怖的威压笼罩了身后的小院。
随着一声低沉的“剑八”声,一道霸气匹敌的剑气横扫战场,整个喜宴都被笼罩在了剑意的威压之下,而后一声“玄”,无可匹敌的剑气横扫整个院落,还在院中之人都被剑气扫过,爆体而亡。
毒发的百里潇湘摇摇欲坠,在他模糊的视野里,满园的血色中,只剩下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走近。那身影来回摇晃,忽远忽近,仿佛从天而降的仙人般令他看不清面貌。
“救…我…”百里潇湘挣扎着吐出求救的话语,便倒了下去,意识模糊间听到那人惊讶道:“嗯,竟然还有人活着?”
来人靠近的脚步在越来越黑的视线里渐渐消失不见。
再醒来时,百里潇湘已躺在了附近的医馆里,他中的毒被那人解了,怀里多了一份剑谱,一枚白玉环,以及一首讖诗——白雪临刃血如泓,百里苍茫独千秋。若问明珠还君时,潇湘夜雨寄魂舟。
第二年开春,天下风云碑如期开启,百里潇湘因为毒伤未愈没能参加,而那人却在这一战中名动江湖。百里潇湘看着比试场上霸道之极又瑰丽无双的剑法,捏着手里的剑谱,才明白自己与他的差距。
身似秋水任飘渺,名剑求瑕亦多愁。独向苍天开冷眼,笑问岁月几时休。
——无双剑任飘渺,才是真正的天下无双。
酆都月的飘渺剑法虽已有些火候,但明显不及当年的任飘渺,百里潇湘剑招一变,竟也使出了飘渺剑法,两人用同样的招式交战,稍有破绽就变得无比明显。
酆都月察觉到了彼此的差距,跃出战圈,收剑入鞘,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百里潇湘也收了剑,心里对他的缥缈剑法水平有了预估,道:“飘渺剑法无形无相,要研透它的精髓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此战受益颇多,多谢楼主赐教。”
“本来就是我要比试,不必称谢。”百里潇湘摆手道,“我先回去沐浴更衣。”
酆都月道:“楼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