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淮大师

“哦,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叶,单名一个宁字,是伯休的朋友,伯父您好。”
叶宁?
何父熊熊燃烧的怒火猛地一停,旋即就像被添了一把干柴一般,腾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他瞪圆了一双眼,看着何穆的双眼如同准备择人而噬的猛兽:
“何穆,你竟敢叛国投敌?!”
…………
叶宁:不是我说,你们老一辈的思维逻辑怎么都是一个路数?
别人的父亲跟自己的父亲有一样的地方,自然就有不一样的地方。譬如此刻,在何父怒发冲冠拔剑相迎的全力追打之下,他和叶宁已经绕着八仙桌转了小七八圈了。
刚开始何穆并没有任何要去阻拦劝解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老当益壮,赋闲养老这么些年也没有把功夫扔下,如果换了是旁人对上盛怒之下的老父亲,只怕真有可能被他当场砍一个血溅五步;然而叶宁根本不是旁人,他是个神仙。
神仙对凡人,哪儿有吃亏的道理?加之何穆内心悲恨之意未消,他甚至隐隐期待着叶宁能够小小施展一点儿手段,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完全变了个人儿似的父亲,让他吃些苦头,清醒清醒。
可是他很快发现,事情完全没有朝着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
原因无他,就是叶宁。
怎么就能让一个凡人把他撵得像兔子一样满屋子跑呢?
跑也罢了,叶宁似乎半点儿没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样子,居然还能一边跑,一边理直气壮地讨饶道:
“伯父,放下武器,有话好说。”
他也太——怂——了!
何穆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倏地往前蹿出一步,十分精准地挡在叶宁身前,顺手抬起一格,径直挡住了父亲斜划而下的剑招。
“够了!”
何穆眉头紧皱,冷声道:
“何大人,不省是存心相让,才会只躲避不回招,您却如此不依不饶紧追不舍,莫不成真以为不省打不过您?”
何父今儿晚上真真是倒了血霉,被眼前这两个家伙轮番上阵,一气再气,气了又气,只把他激得七窍生烟,一张脸都成了猪肝色。偏生何穆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这下子算是撞刀口上了。
索性把心一横,何父手上用力,长剑直斩而下,锋利的剑刃从何穆手臂上狠狠划过,登时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凡铁对仙体的伤害极其有限,何穆不过微微一挑眉,将手背到身后时,血就已经止住,创口也迅速愈合了,只剩下血迹残存在被划破了的衣料上,看着倒颇有几分骇人。
原本一直站在一旁的何母见自家儿子冷不丁受了伤,顿时惊叫一声,几步小跑到何穆身边,小心翼翼地捧着他受伤的胳膊,眼泪不要钱似的一颗颗掉落。
看着那道狰狞的血痕,何母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忍不住偏过脸去,对准了何父噼里啪啦就是一阵泣血的控诉:
“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儿子,你亲生儿子!阿穆好不容易复活了,又回到我们身边了,你怎么忍心再让他受伤?”
何父顶着一张包公脸,狠狠地瞪着这个不孝子,因为充分理解此时此刻妻子的心情,所以并不回口。
倒是何穆听出一些东西来,拧着眉头看向身侧的母亲,冷然问道:
“谁告诉你们我复活了的?”
“是山淮大师。”
何母如此近距离地听见自家儿子跟自己说话,还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阿穆,是山淮大师救了你的命,待咱们回去了,你可一定要随娘一道去向山淮大师当面道谢才是!”
何穆的眉头越锁越紧,内心也越来越困惑。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是大将军,母亲也不是传统的大家闺秀,而是自幼习武的飒爽女子,是父亲年轻时游历江湖结识的知交。整个何家都是军人作风,兼具江湖气息,他们一辈子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对生死早已看淡,就算得知自己的死讯后为之伤心痛苦,也断不该竟生出能够让战死的儿子复活这般离奇的妄念来才对啊?
就更不要提他们还付诸行动,跑去找什么山淮大师了。
这个家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头钻出来的骗子?
“山淮大师是得道高人,正是他指点我们,应下阿落的婚事,换你一个复生良机的。”
何穆当真打死都想不到,阿落落得而今如此境地,居然还跟他自己有关。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何父亲母亲就能这般深信不疑,一个一年前就已经在众目睽睽下身陨化龙丘的人,还可以有所谓的复活呢?
“因为,当年那一战过后,我们根本找不到你的尸首。”
何父的话真真是震惊四座,听得何穆与叶宁都冷静无能。
找不到尸首?怎么可能!他当年可是当众去世的,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闭眼前看见叶宁就搁自个儿旁边,两边的大军加起来得有十来万,十来万个人围着两具尸身的,这都能不见了,那还有天理吗?
“我和你娘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你的副将告诉我,当时鸣金收兵后,你的尸首是他亲自收敛,同一众牺牲的将士们放在一处,派人昼夜看管,预备好收拾停当,就把所有牺牲将士都带回国都的。可是等到所有棺材都赶制完毕,开始动手把牺牲的将士安置入棺的时候,就发现你的尸身已经消失不见了。”
何穆作为三军大元帅,此番又为国捐躯,贡献巨大,他的尸首莫名其妙给弄没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自何穆的副将以下,蓟国大军全体上阵,四处撒网广泛搜寻,甚至冒着重新引起战祸的风险跑去同襄国的人交涉,在他们收敛的牺牲将士尸身中也翻了一遍,然而何穆的尸身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
最终,蓟国的国君也无计可施,只能给何穆办了一场格外风光的葬礼,再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
那段时间是何家的至暗时刻。原本是这样一个年少有为前途无限的儿子,不出意外的话,他一定会是何家的下一任家主,未来的顶梁柱,却这么年轻就战死疆场,甚至是尸骨无存!这个打击太大了,如果不是何母习武出身,终归比一般女子性情坚强,说不定就要一病不起了。
可是,何父何母就这么哀伤地过了一个月之后,何母却被素日里交好的另外一位夫人带着,上了许谭山。在那里,她认识了山淮大师。
山淮大师看见何母的第一面,就对着她幽幽道出了八个字: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何母原本对这位大师的热情只是一般般,这下子整个人寒毛倒竖,目瞪口呆。
可真正让她活过来的,却是山淮大师言之凿凿地告诉她——向死而生。
为了彻底弄清楚山淮大师到底说的是个什么意思,何母生拉硬拽,拖着何父第二次上了山。
这一次,山淮大师就没有那么故弄玄虚了,他直接告诉何家二老,苍天会赐下机缘,机缘到时,他们就能与故人重逢。
临走前,山淮大师又给了何母一个锦囊,回家拆开一看,里头写的是“如有异国他乡传圣谕者,必遵之,则机缘可至。”
诸事发展到此节,何父仍是半信半疑的,实在是山淮大师说的话无论再清楚,也像蒙着一层浓雾一样,总是叫人听得似懂非懂,当下好像明白了,隔天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明白。
更何况,异国他乡传来圣谕是个什么玩意儿?自己是蓟国的臣子,好端端地要去管什么异国的圣旨,这不胡闹嘛,是要自己叛国还是咋地?
然而,就在何父见过山淮大师一个月后,圣上召他进宫,为的竟然是要同他商量,把他的女儿何落嫁入襄国皇宫的事情。
君王面对臣子的商量,其实就是委婉的命令,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听到这个消息的何父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山淮大师的那个锦囊。
原来异国他乡的圣谕,竟是这个意思!
也不知道襄国国君究竟是从哪里得到了何落的生辰八字,按照襄国占卜师的卜算来看,何落的八字同襄国国君堪称天造地设,那真是配得不能再配,完美契合所有苛刻的要求,唯一的问题是,何落是蓟国人,而且还是蓟国大元帅何穆的同胞妹妹。
所以就算是一国之君,也没办法直接颁下圣旨,只好通过蓟国国君与何父对话。
按照两国国君商定的条件,此事便算是变相的政治联姻,以示两国永世修好的决心;而在蓟国国君看来,这还是一种笼络臣子,奖赏功勋的好手段,何家世代以铁血守卫蓟国江山,何穆更是刚刚为蓟国奉献出自己的生命,若是让何家的女儿得享这等皇室公主才能拥有的尊荣,甚至是成为襄国的皇后娘娘,这不正是皇恩浩荡么?
何父没有多想,十分痛快地应允了这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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