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何穆说阿落已经喝了孟婆汤,太子突然间泄了所有的气力,整个人一下子软绵绵地瘫跪在地上。
太子真的无法接受。他努力了这么久,赌上了所有的权势地位,甚至豁出去半条命,最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老师,老师他……怎么可能会骗自己?
如果这一切注定只能是徒劳,那从一开始老师帮着做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仅仅只是为了骗取自己的信任,哄得自己对他言听计从么?
就算而今太子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但是他尚存的理智还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不可能。对于一身本事神鬼莫测的老师来说,区区一个小国的太子,信与不信根本无关紧要,更加不值当他如此大费周章。
一想到自己不值得,太子莫名又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这两个神仙在自己跟前说了这么多,可他们也没有拿出什么实证啊,自己已经把老师说过的所有条件都备齐了,只差最后这一下东风,为什么不先试一试,看看有没有效果再说其他呢?方才师父有句话说得不错,阿落死都死了,事情不可能更糟糕了,自己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万一……哪怕只是万一,阿落能醒过来呢?
太子心头攒动着这团雀跃不定的火焰,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仅有的一根稻草,哪怕觉得这根稻草没可能把自己捞上岸,但却本能地无法放弃。
他抬手攀着棺材,重新从地上站起,而后再也不去理会身侧的师父与何仙君,自顾自地从棺材后面取出一个漆黑的坛子,猛地把盖子一掀,旋即把里头装着的东西一股脑地倒进了棺材里。
“诶,你要干什么?”
叶宁明明看见太子已经有悬崖勒马的趋势了,这一转眼情势又急转直下,忙不迭地想要阻止。尤其是何姑娘此刻仍在棺材里头,哪怕是个婴骨花做的躯壳,可付辄这么冷不丁地一坛子不知什么东西直接灌进去,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情。
然而他没能拦住太子,反倒是何穆拦住了他。
“算了,让他试一试吧,执念如此之深,片刻之间是不可能立地成佛的,既如此,还是让他自己撞一回南墙,等到他一无所获的时候,也许就能真正放手了。”
“不是,试什么啊试?我都没闹明白他现在这是干嘛呢?”
“他还是想再相信他的老师最后一次,现在正着手设法让阿落活过来。”
何穆帮忙解释了一句,转眼看着太子的眼神里复杂难言:
“如若我所猜不错,他往棺材里倒的,应该就是他说过的……同根之骨血。”
“你是说——何老将军跟老夫人……”
何穆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只是点头的动作有些不显眼的凝滞。
叶宁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视线在何穆和付辄之间反复横跳,一时间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两位都简直叫人高山仰止,一位淡定得达到了一定境界,另一位则偏执得堪称无与伦比。尤其是何穆,眼睁睁看着自己上辈子的爹娘被倒进妹妹的棺材里,居然还能冷静理智地决定给太子一次自我幻灭的机会……
两个字,服了。
那边厢的太子却是打定了主意,丝毫不在乎那两个神仙都在想些什么,一步一步地朝着先前早已在脑海中演练幻想过许多回的步骤迅速行进着。同根之骨血刚刚进入棺材之中,他立刻拔出袖里的匕首,割下自己鬓边的一绺头发,一道扬手丢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阿落的身子不愧是那个传说中的婴骨花炼制而成的,果然非同凡响,那一坛子骨血倾倒在身上不过片晌,竟就被这具婴骨花身尽数吸收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一缕青丝还轻轻地覆在何落交叠的双手之上。
如果不是自己亲自动的手,这会儿工夫太子可能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把同根骨血给倒进去了。
可也正是亲眼看见了如此神奇的一幕,太子内心那一簇摇摇欲坠的火苗登时拼命地燃烧了起来。
也许……自己这一搏,竟是赌对了?
极度亢奋的太子霎时之间有如神助,整个儿都身轻体健,迅如疾风起来。并指往匕首上狠狠一拉,指腹的创口处登时流出血来,沿着指缝一点一点往下滴落。
在太子有意识的控制之下,指头上的鲜血一滴不漏,尽数染在了那一撮乌发之中,又顺着发丝的缝隙一路渗透进阿落的手背之中,如同先时倒进去的骨血一样,被婴骨花身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
下一刻,婴骨花身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味,与此同时,付辄的三千青丝竟如同被骤然间刷上一层白漆一般,转瞬之间变成了一头银发。
这一下,连何穆都再也无法镇定自若了。
来不及再开口呵斥什么,何穆一个箭步上前,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太子的手腕,就像顺势将他拽离眼前这口棺材。
就在这个时候,棺材中异变陡生。
一只苍白如玉的纤手毫无预兆地悬空举起,异常精准地一把握住了太子血迹未干的手指头。
“阿落?”
太子颤抖着声儿试探着唤了一句,双目之中很快便盛满了晶莹的泪水:
“阿落!你真的醒了!你活过来了!”
“闭嘴!”
何穆的声音有些喑哑,听得出来此时此刻的他内心只怕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这根本不是阿落活过来了,是彼岸草想要吸食你的灵魂!”
叶宁本来看到太子破天荒地掉眼泪已经够吃惊的了,这一下听见“彼岸草”三个字,整个人彻底目瞪口呆,险些石化在当场。
彼岸草?这里怎么会有彼岸草?抓住太子的不分明就是婴骨花身的那只手吗,怎么地又跟彼岸草扯上关系了?
何穆自是根本顾不上去给叶宁答疑解惑的,他这会儿全副精力都钉死在了那双和田玉一般的手上。这只手在他眼中仿佛已然化作洪水猛兽,尤其是亲眼所见这只手的掌心正同太子手指上将凝未凝的创口紧紧贴在一处,何穆只觉得身上一阵儿汗毛倒竖。
对于彼岸草,其实何穆反而比对婴骨花还要更加熟悉一些,因为婴骨花就只有那唯一的去处和唯一的用途,对于绝大多数的仙族和魔族来讲,一般千八百年也用不了一次,而彼岸草则不然,至少它能待的地方就要多得多,何穆自家宫殿里头都还种着好几丛。只是若非亲眼所见,何穆是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婴骨花和彼岸草居然也能混到一块儿去。
毕竟这两样东西根本是天生八字不合的存在。
倒不是说把婴骨花和彼岸草摆在一块儿,它们两个就会先杀个你死我活,根本无法共存,而是因为这两者从功用上来讲根本是相悖的。婴骨花是用来盛放神魔灵魂的,彼岸草的本性却是吞食三魂七魄,要是一个皮囊真的在婴骨花里混进彼岸草,那等同于前脚把魂魄放进去,后脚就给吃了去,这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呐?
正因为此事太过违背常理,所以一开始何穆即令觉得眼前这个阿落有些说不出的古里古怪,也从未往彼岸草的方向思索过,他只是以为那个混账老师原本就有意欺哄利用太子,所以从一开始炼制婴骨花身就没想过能真的派上用场,那么敷衍一些,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
谁能想得到,这个混账非但没有偷工减料,居然还加了!
太子将指尖的鲜血滴落在混迹了彼岸草的婴骨花身上,等同于完成了一个最简单直接而且有效的献祭仪式,把自己的三魂七魄向彼岸草无遮无拦地敞开了大门。他手指上未愈的创口正是此时此地魂灵最好的通道,在这一刻被彼岸草握在掌心之中,若是任其发展的话,不出一刻,付辄铁定得被吸成一具人干不可。
何穆攥住太子腕口的那只手依旧牢牢地定在那里,从指尖释出一线灵力护住太子,好叫彼岸草无法畅通无阻;另一只手趁此机会凭空凝出一把弯刀,狠狠地朝那只“玉手”劈了下去。
彼岸草的习性,何穆还是颇为了解的,对付彼岸草最忌讳赤手空拳,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彼岸草锁定气息,哪怕当下能将其连根斩断,也难保不会落下隐患,日后又被其他的彼岸草找上门来。
只是有些可惜,何穆平日里没有随身携带金属兵器的习惯,仓促之间也无处找寻,太子手中倒是有一把匕首,然而区区凡铁既斩不断彼岸草,也承载不住何穆的灵力。至于何穆用灵力凝练出来的弯刀,虽然看着像是个金属兵器,但事实上其中充斥着的只有木属性灵力,以木对木,谁也克不了谁,只能靠硬碰硬,看谁实力更高更强了。
好在这一点,何穆从来也没怵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