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辗转

钰靖呆呆地回到扶光殿,殿内檀木青幔,一派庄重,全然不似小女儿居所。一时间,钰靖站在殿外,觉得陌生又熟悉,习惯又抗拒。
“太子殿下怎么不进去?”江澜和临和站在正殿门口,忍不住问道。
钰靖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殿内,转身道:“我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眼下夜色已至,钰靖漫无目的地走着,方才在朝华宫,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走出来了,现在只剩下心绪烦乱。不知不觉,走至一花园小径,一片芳草繁花中,一截翠木延伸在前方。钰靖一愣。
好像很熟悉。
汝末……汝末!
钰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那天的场景,一袭红衣映入自己的眼帘,向来英气冷峻的汝末,抱着小橘猫,一口一个快到姐姐怀里来,脸上少有的可爱神气。
钰靖眼中慢慢凝入了一丝悲伤,一丝难忍,一丝痛苦,它们似乎要把钰靖的眼神搅成绝望。
我在做梦……钰靖看了看这夜色,草木清香,色泽鲜明,一根根刺破了幻梦。
钰靖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能摸出个轮廓……我是女人……我是女人……
钰靖踉踉跄跄几步,像流浪一般,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要不,去清辉殿?心中一个声音响起。
钰靖失魂落魄地走至清辉殿。浮黎在寝殿休息,芙婤给她焚了一炉灵犀香,忽见钰靖走来,便支开了其他宫人,自己站了殿外,合了门窗。
“黎儿,你睡了?”
“睡不着。”
“黎儿,你……你心情不好吗?”
“高兴不起来。”
“黎儿,我……”
“与你无关。”
“黎儿,真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
钰靖弯着腰坐在浮黎床头,浮黎偷偷看着她,只觉心酸,平日里,她从来都是举止端雅的。
钰靖又想起了汝末,不由道:“其实,你还好,至少可以跟迟烨一起。”
浮黎却莫名被这句话气到了:“我怎么还好了?我本来也可以坐拥天下的。”
“你……你怎能这样想?坐拥天下很好吗?我付出的少吗?”钰靖本也是劝她,没想到浮黎反而火上浇油。
“如果我能从一出生就被定为天选,那我也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包括爱情。世间哪能两全呢!什么好事都要占尽吗?”
浮黎的话无疑戳中了钰靖心窝:“黎儿,你怎可说出这样的话!”
本来想两个人取取暖,谁知一出来寒意更甚了,钰靖也不舍冲浮黎发火,便只好默默走出来了。倒是芙婤一直在窗外听动静,本来还紧张兮兮的盘算着如何进去,说些什么,一听二人居然是这番对话,便安下心来,见钰靖出来,正要过去送她,却见她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了,便只好折回了浮黎寝殿。
浮黎还在生闷气,其实是生自己的气,她知道不该这么说钰靖,但就是控制不住想发泄。却听芙婤悄悄在她耳边说:“我听我义父说,只要二位殿下愿意,是可以换过来的,反正二位殿下长得一样,稍微化化妆也看不出来什么。”
浮黎虽说有些心动,可一想到迟烨,又觉不舍,可是又不能两个都要。
忽然,浮黎想到了什么,便说道:“怎么可能!虽说脸蛋差不多,可哥哥身量与我却相差太甚,况这许多年来,哥哥不仅学文,还要习武,还要通晓治国之道,还有各种规章制度。我……我都没有学。”
芙婤心内笑道,果然!便也不再说些什么了,只忙着筹划下个月浮黎生辰。
钰靖回到扶光殿,只觉燥热,心下却凉意蔓延。躺至床上,着人熄灭了所有的灯,在床上翻来覆去。
若事情败露怎么办?
“只要你守得住也受得住,一辈子都不会败露的。”父王的声音响起。
钰靖又翻了个身。
汝末……汝末怎么办?
“你不可以娶妻的,谁都不可以娶。孩儿,你是宁国唯一的太子,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如若现在暴露自己竟是个女儿身,你想想,宁国怎么办?宁国会发生什么?无论如何,你首先得是宁国太子。”父王的声音又想起。
钰靖不翻身了,她开始使劲把汝末从自己脑海中摘除出去,可生出汝末的那根筋却异常顽强,摘不下,摘下了又生出来。
“我是宁国太子,天下为重。”钰靖心里默念道,开始闭上眼睛,努力入睡。
可是她睡不着,她又开始翻来覆去。她想起了浮黎的话,心下却过问自己,要是能做公主,怎样?
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男儿身男儿心全部作废了,多年来各种课业也白习了,仗也白打了,甚至,还有些羞耻。
终究,好像还是舍不得一些东西。她听惯了“太子殿下”的称呼,享受惯了六国六大太子之一的尊荣。突然有一天,她发现她不是太子,要让她舍去,她觉得,着实有些灰溜溜的,就像断然入狱一般。
那是她第一次,惊讶发现自己并不是传说中那般清心寡欲,她才突然明白,她一边痛斥着选了自己做太子,一边又不想真的做回公主。她只是无心得到天下,并不是有力舍得所有。
汝末……
汝末又在她心海中浮起。她心中不免泛起了柔波。
若真能重来,她做公主,那她和汝末,恐怕顶多做个好朋友。可眼下,她和汝末,也做不成夫妻。无论怎样,她和汝末,都没有可能。
无论怎样,都没有可能……
既然如此,她虽情难自拔,可明知没结果的事,又怎能让汝末入情太深。眼下自己是女儿身之事,司命说了,断不可再告诉任何人,否则会有天谴,所以,汝末又不能知情。
想着想着,钰靖觉得,胸中似有什么苦酒打翻,汹涌着往上激荡,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汝末这几天一直泡在甜酿里,幸福到回家训练汝家小兵都忍不住松了松面孔。汝逸汝迩知道太子这几日待汝末十分好,便也心生欢喜。谁知从七月二日起,钰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见了汝末眼神总躲躲闪闪,话也变少了,偶尔几句话还好似得斟酌许久似的支支吾吾,再后来,除了日常问好,功课相关,便是冷冷的一副面孔,连看也不看汝末了。
当然,汝末不知道,钰靖其实总是偷偷看她。
汝末心烦极了,她想问问钰靖,可又怕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王室所迫,或是……或是什么呢?可不管是什么,她都知道钰靖为人,若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断不会变化如此之快。
所以她没去过问,不想给钰靖什么压力,也不想让他被诸公子公主议论。她每天都在等待,胡乱地打探着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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