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末上山打猎回来,手里拎着两只山鸡。走到家门口,看见钰靖身上略微脏乱地坐在梅树下方的地上,抱着硕大无比的汝思,瞧她回来,满脸委屈道:“末儿,你的小猫没别的本事,就是能吃,把我给你做的烤鱼全吃了,怎么抓都抓不住。”
汝末瞧她如此憨态,心里不由地笑起来,脸上却板正道:“什么叫我的小猫?”
钰靖一愣,随即道:“你的汝思。”
“什么叫我的汝思?”
钰靖抱着汝思,呆呆地看着汝末,突然一笑:“我们的汝思。”
汝末方松了脸,把山鸡关到笼子里,洗了手和脸,走到钰靖面前,见她还在地上盘腿坐着,忽而一笑,坐到了钰靖腿上,勾住了她的脖子,脸窝在她胸口,嘴里撒娇道:“钰哥哥,我们一会吃烤鸡,明日我们下山,去买小鸭子回来养。”
钰靖点点头。
忽然,汝末有些抱歉地说道:“我习惯了,我总忍不住叫你钰哥哥。”
钰靖一愣,随即满脸柔和:“我也习惯了,无妨,你叫什么我都喜欢,姐姐也好,哥哥也好,便是相公,夫君,媳妇,娘子都好。”
汝末倒也没脸红,瞧着钰靖一脸的沉稳,只笑吟吟道:“你这样子,还真想象不出来叫媳妇娘子是什么反应,不如我现在叫叫,媳妇!”
钰靖依旧沉稳,眼中柔和,清波许许,很认真地“嗯”了一声。汝末见她这副正经样儿,便点了一下她的鼻尖道:“罢了罢了,你呀!”
随即勾紧了钰靖脖子:“夫君,我们明儿去买小鸭子回来养好不好?”
“好啊,我们还可以买小鸡回来养,省的你日日出去狩猎。”
“我们还可以买小鱼回来养。”
“小猪。”
“小羊。”
“小青菜。”
“小白菜。”
“小汝末。”
“正经事呢!莫要打趣!”
“怎么了?养你才是正经事啊!”
汝末心弦一动,脸红了起来,正想说什么,却突然想起,明日是上元节。
“钰哥哥!明日上元节,山下有灯会,我们去看看好吗?”
“好。”
傍晚,天色昏白,寒酥簌簌,梅香清冽。钰靖与汝末窗前坐着,盘点着家用。“明日买六只小鸭子,七只小鸡仔,小青菜种子,南瓜种子,还有白菜种子。约摸二十七宁贝。”钰靖道。
“给你买双靴子吧,前几日下山,觉得有家店的靴子很适合你。”
“好。”
“冬天小鸡小鸭会不会冻死?”
“外头现在都是在暖阁卖,我们回家放厨房里,弄个笼子,铺上厚厚一层布。”
上元佳节的晚上似乎比任何一个白天都热闹。满街灯火通明,上面满是大红灯笼,下面街市小贩卖的灯笼,各色各样,一排排一簇簇,像散落人间的星星,有些大商铺做了各种样式的大灯摆在店门口吸引顾客,有金元宝的,莲花的,还有生肖的。人来人往,喜气洋洋。
钰靖穿着白色里衣,外罩灰绿色格子大袖衫,发髻用一根雕刻着梅花的白玉簪子挽着,下散的头发一步一微动,衣袂飘飘。汝末前几日见她打坐穿的这身,甚觉惊艳,颇有竹林贤士之风,便叹了一句。
汝末今日也是难得的娇俏,穿着橘红色半臂,杏色上襦,下穿杏色褐色相间绣桂花玉兔襦裙,虽未施粉黛,却绾起了一个简单的矮矮的发髻,簪了一支红梅簪子,簪子下面坠着几颗水滴形的红玛瑙,一步一摇。
汝末拉着钰靖的手,钰靖走在前,她在后四处看,许多年了,就只儿时两个哥哥带着她去过灯会,后来再也没有去过了。
“钰哥哥!看!看!”汝末突然瞧见一只画着梅树的灯笼,梅树下居然还有一只小橘猫。
钰靖头低着,慢慢转过身,眼睛顺势看向了汝末,汝末则把手指向了那个灯笼,钰靖便顺着她的手看向了灯笼。
“喜欢便买了。”钰靖松开牵着的手,正欲拿出钱袋,汝末却跑开了:“钰哥哥,你别买!我们待会去吃好吃的!”
钰靖一笑,把钱递给了小贩,拿起了那个灯笼。
“钰哥哥!这里有卖圆欢喜的!快看!”汝末站在卖圆欢喜的摊子前,高兴不已,那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甜点,山楂挖个洞,然后把蒸熟了的用红糖干桂花和的糯米面包上花生碎,揉团,填进山楂洞里,蘸着糖水吃。汝末笑吟吟地看向钰靖,一转头,便呆住了。
钰靖提着那盏灯笼,立于灯火柔灿的街上,身姿笔挺,大袖飘飘,朗目宁和,冲她微微一笑,浅露皓齿,虽只浅浅一笑,却如同万千繁树,刹那花开,长灯十里,只如萤光。
恍恍惚惚,汝末像掉进了一个漩涡,眼睛慢慢是渐暗的夜晚,接着,便是灰暗的牢房。
原是一场梦……汝末轻叹一口,心止不住狂跳。她想起了那次坠马昏迷,也做了这个梦,梦中钰靖带她归隐山林,寻到了一条小溪,她们在这里搭了竹屋,弄了围栏,钰靖还在院子左侧种了一颗梅树,屋后开垦了一块地种菜。一日她在溪边洗野果,问钰靖,这溪给取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钰靖想了想,说,就叫玉梅溪吧。后来,她们每每回家,都说,我们回玉梅溪吧。
那天她醒时,一半话在梦里说的,另一半,醒了以后对钰靖说的。那句话是:
“我们回玉梅溪吧,钰哥哥。”
汝吾见她醒了,忙摸着她的脸,心疼道:“还疼不疼。”
“不疼,父亲,不必挂心。”汝末怔怔地看着牢门,对面的牢房空空的,也不知钰靖被关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