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楼上，迟烨站在浮黎曾经站过的那个位置，看着远处碧蓝的天空，日头照的他眼睛一白，忙低下头，缓了一会儿，方抬起头看了看前方的一朵云，喃喃道：“日算什么，月又算什么，都是会落下的，真正的君王，应该是天，日耀之，月笼之，星拱之，云庇之。”
司命在一旁道：“陛下，汝吾和汝末二人皆自尽了，现在还剩下一个汝逸在汝府，要不要……”
“不必了，一个废人，不用管他。”
芙婤一早奉司命的命令，去密道出口堵着，抓回了江澜和汝末，现如今尘埃落定，便高高兴兴地向司命邀功，希望他向迟烨美言提拔清瑶，司命看了看她，没吭声，面上少有的冷淡：“我先去见陛下，等会再来寻你。”
现下迟烨打算去死牢看宁王，司命正欲告辞，迟烨缓缓道：“随朕一起去吧，有些事，你来说。还有，把她叫上。”
芙婤正心急地在观星楼等消息，忽然有人来报，叫她随陛下、司命一起去死牢，她心里虽然纳闷，但君命难违，便也只好去了。
“迟烨！你……你这个禽兽！杀我儿，戮我女！”宁王抓住铁栏，咬牙切齿。
“儿？你是说，钰靖？还是那群自相残杀的废物？宁王啊宁王，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宁王愣住了，司命突然开口道：“还记不记得，二十多年前，你大举侵犯南姜的事？”
宁王僵住了，支支吾吾半天：“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司命冷笑一声，“你且听我慢慢跟你说。”
多年前司命是宁国旁一个小国南姜的江湖术士，宁王要吞并南姜，哪知南姜虽是小国，但国小人心齐，坚决不肯，誓死抵抗，宁王便大开杀戒，司命作为热血男儿，自然也自告奋勇去参了军，后来寡不敌众国破家亡。司命知道北齐和宁国一样野心勃勃，便串通北齐，做北齐放在宁国的奸细。北齐派人在坊间四处散播司命道行高深，更是派人在王宫附近四处传，一路传到了宁王耳朵里，宁王召司命入宫，司命本就有点斤两，算出王后一年后将怀双生子，宁王听后将信将疑，毕竟王后身体不好，司医说无法怀孕。不料一年后王后果然有喜，宁王大喜，忽想起司命所言，忙命人请他入宫，封为司命，司命就诱敌深入，说王后所怀乃天命之人，一龙一凤，后来，就有了女太子钰靖。
芙婤把这故事又听了一遍，颇为同情地看着司命，也为他大仇得报感到高兴。司命看了一眼她，又说出了一堆话，这些，芙婤倒是不知道。
王后怀孕的时候司命就进宫了，比王后先怀四个月的殷妃产下一女，司命说此女不祥，会克太子和嫡公主，必须偷偷带出去活埋，对外则宣称不幸夭折，并从宗谱中除名，只当没这个人。宁王赶忙照办，勒令宫中封牢嘴巴。虽说众人看似都不知情，但宁王对殷妃和大公子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冷淡，后来干脆直接无视，加上殷妃女儿本该是三公主，可后来三公主却是宸妃的女儿，别说是六大国，便是边散小国，也没有将夭折的王室子女直接除名的先例。这么一来，别说是后妃公子公主们了，就是宫人，也私下把殷妃的暖玉宫戏称成冷玉宫，处处给脸子看。
那个被活埋的三公主被司命悄悄救下，放到一户农夫那里养着，嘱咐五年后来接她，期间多让她干活，对她不必太好，但是不许让她死了。
那个女孩长到五岁，司命称有灵女现世，可为观星楼所用，宁王便让他去寻来。
“芙婤，那天，我拉了你来，认作我的义女，做了少司命。”司命再一次看向了芙婤。
芙婤呆住了，震惊就像毒箭一般绞杀着她的血肉，同样震惊的，当然还有宁王。
“你……义父……你……你莫要骗我……我……我不是……”芙婤浑身颤抖，难以置信。
“芙婤，你是，你就是那个三公主，是眼前这位宁王和殷妃的亲生女儿。”
“我……我……我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妹妹？我……”
芙婤惊叫一声，跑了出去。迟烨看着她，回过头，又看向宁王，只见宁王瞪大眼睛看着芙婤跑出去，嘴巴一直嚅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迟烨转身要走，刚走几步，突然回头，眼光深邃复杂，对着宁王，声音低沉：“自古帝王皆无情。”宁王身体一缩，那一刻，他看着迟烨，仿佛只有一步之遥，仿佛触碰到了迟烨身体里流淌的滚烫的血。
“你！”宁王突然冲司命喊道：“孤这般信任你！”
司命道：“与我何干！你想要的太多了！你们想要的都太多了！”
司命踉踉跄跄从死牢里出来，神色似乎坦然，他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在沙场九死一生，只因妻女还在家等着，他拼命从亡国之乱中挣脱出来，好不容易回到家，又被在家门口附近巡查的宁国士兵抓了，士兵打他骂他笑话他他都一声不吭，一心只想见妻女，士兵乏了，就给他一支箭，叫他隔着稻草堆射中后面树上的靶子。那稻草堆把靶子遮的严严实实，他根本看不见，加上他射箭也只懂皮毛，便颤颤巍巍拿起弓箭，不敢射，士兵瞧他这样儿，忍不住笑道：“怪不得南姜亡了，原是当兵的都这么不中用。”他心一横，心里想着妻女，觉得无论如何拼一把，一定要活着回去见她们，便用尽了最大的勇气和努力把箭射了出去，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结果，那几个士兵到草堆后面一看，对他说：“算你走运，中了。”他高兴不已，正要回家，士兵把靶子提了出来，他脑子一震，当场就跪下了，那靶子，是他被打昏了的女儿。
司命眼泪不觉落下，抬头，看天，两片云似要相撞，他忽然不知为何，心里慌张起来，仰天喊道：“此乃天意！此乃天意！非我！非我！天道轮回！非我！”
一道惊雷劈下，霎时，一具焦黑的尸体直直倒下，地上笼着一团黑气，烟起云涌。
片刻，天朗气清，一派宁静。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