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婉兰

天地大约是一对情人,一换季就吵架,昨夜天下了一场雨,今日地就彻心彻肺地凉了起来,明明正当午后,却是头顶天如死灰,眼前一片苍白。
萧瑟的风卷起几片枯落在地的竹叶,在许棠眼前无精打采的晃悠着,许棠坐在门槛上,左腿压着右腿,压麻了,又换成了右腿压左腿。
“在干什么?”
许棠一转头,看见竹眠站在他身后。
“陆年因曾先后两次想过夺取天脉,我只是好奇,该如何把它取出来呢?”
“家里长老们一直在研究。”竹眠宽慰道,“不必害怕。”
“我没害怕,我是着急。或者,我害怕的不是自己,而是我身边人会因此遭殃。”许棠站起来,面上十分忧虑,“如果不是为了设计害我,陆年因不会给竹夫人下毒。”
想到陆白石,竹眠的拳头紧了紧。
“陆年因要针对的只有我一人而已,不然也不会把避噬膏给我们。他是被利益蒙了心,但也没有坏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上次我使计骗了他,他还给我止了血。”
“无论如何,他都有了害人的心思。”
“可毕竟是因着我的缘故,竹夫人才中了毒。我在郎溪就是个祸患,竹眠,我想自己一个人出去住。”
竹眠急忙劝道:“你出去又有何用?郎溪护你已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事了,他们真有心拿郎溪威胁你,还管你在哪吗?”
许棠看着十分疲态,靠在门框上,腰背上没有了往日的精神气:“是,我在哪郎溪都不会安宁,因为你们不会弃我。我还连累了桑家二夫人,弃闻那边,我已经亏欠得够多了。”
“许棠,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亏欠任何人。”竹眠面露心疼,“被天脉控制,并不是你本意。”
“天脉最近一直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许棠焦躁地把后脑勺往门框上磕了磕,“我有过怀疑,天脉是被别人操纵的,眼下,莫非是那人出了什么事?”
竹眠神色复杂:“我早有所疑,人人都道天脉无识,可你怎是奸恶之人,想来是那人为了掩饰自己的说辞罢了,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处心积虑如此陷害你。”
“应该不是要害我,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我猜他是想对付诸仙门,或者说,有其他什么阴谋,我不过是他的替罪羊工具人罢了。”许棠抬头叹了口气,“只是他们都不信我。”
“他们不是不信你,他们是不愿意信你。”竹睢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笼子,举止宁雅地走来。
“二哥出关了?”竹眠迎了上去。
许棠也跟过去,一眼看到竹睢笼子里雪白一团的小东西,又像狐又像猫的,十分可爱,便好奇地凑上去:“二公子,这个是什么啊?”
竹睢把笼子拿起,看着那小不点在里面安安静静地睡着,浅笑了一下:“这是慈姑猫狐。”
“慈姑猫狐?”许棠挑逗似的地戳了戳它,见它还是一动不动,便笑道,“睡得好香。这小家伙我从来没见过,好稀罕。”
“慈姑猫狐十分罕见,这个也是我意外得来的,因着它毛色看着像慈姑花,第一只又恰好就是在慈姑花下睡觉时被人发现的,所以就叫慈姑猫狐了,这小家伙模样可爱,生性乖巧,又长不大,做宠物非常适合。”竹睢看着它,嘴角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
“二公子好雅兴,等我安定下来了,我也要养上一只。”许棠看起来很喜欢那个小家伙,围着它看了一圈。
“慈姑猫狐相当难寻的,珍稀的紧,行居又不固定,想寻一只,怕是很难。”
“寻不到就去二公子那里玩呗!”许棠玩笑道,“二公子,你嫌不嫌我烦?”
竹睢笑容略略松晃:“自然……不会。”
许棠竹眠二人目送着竹睢离去,院里又起了风,十分的孤凉,许棠刚刚被那慈姑猫狐唤起的开心又瞬间冷掉了。
“进去吧,外头天色不好。”竹眠看出许棠情绪有变,便要拉着他进屋吃饭,“待会旧桃姑娘也来,我们四个人一起吃菊花火锅。”
秋意渐浓,天虽转凉,却也是收获的好季节。萝蓦村一个村民家添了对双胞胎,摆了喜宴请全村人,竹瞰桑皎被尊为上席,全村人轮流敬酒,每个人都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尤其是生双胞胎的夫妇,更是感激涕零,说若非他们镇杀邪祟,孩子一定无法顺利出生。盛情难却,竹瞰桑皎两个人也没有推脱,来一杯喝一杯,不知不觉就醉了。
“两位仙师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村长捋着胡子呵呵笑道。
村民们纷纷附和,村里卖豆腐的李大娘道:“仙师看着好生年轻,成亲多久了啊?”
桑皎本就醉红的脸又刷上了一层红,竹瞰摇摇晃晃道:“还……还未成亲……但……但已订了终身。”
众人哦声一片,突然非常热情地讨论起来,竹瞰桑皎两个人醉眼迷蒙,也没细听他们在说什么。不一会儿,村长向他们二人行了一礼,满脸的期待与恭敬:“二位仙师,大家说,想在婉兰池畔为二位仙师举办婚礼,婉兰池曾有个很美的传说,一对情人因家人不看好,被逼着分手,两个人一路逃到了婉兰池,家人们在池前咄咄逼人,互相伤害,两个人一时悲愤,竟双双跳水了。谁知这池水有灵,悄悄护住了他们,趁他们家人走后,把他们送上了岸,两个人感激不尽,就在婉兰池许诺了终身,举办了婚礼,两个人一起白头偕老。后来附近有人成亲,必要到婉兰池举办池水祝祷仪式,以求恩爱长久。方才听说仙师尚未成婚,我们想在婉兰池集体为仙师祝福,不知仙师可愿赏脸。”
竹瞰替桑皎挡了不少酒,眼下已经熬不住快睡着了,倒是桑皎认真听完了这个故事,心中一动。
“峙宇,峙宇。”桑皎轻轻唤了唤竹瞰,竹瞰嗯了一声。
“我……我挺向往的……”
“嗯……”竹瞰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村长忙道:“哎呀仙师醉了,不急,等他醒了再说,咱们先把仙师扶进去休息,来来来,大家快,外头凉,醉酒后容易着凉。”
村里的青年男子立刻聚过来要扶竹瞰,办喜宴的夫妇也赶忙收拾了一间屋子,还没把竹瞰扶进屋。一阵紫风袭来,众人纷纷回头,看见门外站了一个紫衣服的青年,看着贵气十足,满脸严肃。
桑皎后背一凉:“二哥?”
村民们又热情起来:“原来是仙师哥哥呀!怪不得一派正气,快把仙师请进来。”
村长赶紧拍拍袖子去请桑渺,桑渺只严肃着冲他还了一礼,然后对桑皎说:“你出来。”
桑皎不想出去,但是又不敢不出去,怕他哥发火,搅了人家的喜宴。
“你在干什么?”桑渺尽量压制着火气,把她带到了僻静的地方。
“没干什么。”桑皎离他三步远,随时准备逃开。
“没干什么?”桑渺怒视着她,“没干什么你和那个谁为什么无缘无故一起跑了?”
“二哥!他有名有姓你为何这么称呼他!”桑皎气到醉意消了大半。
“不过就是一个名字!”桑渺突然眯起眼睛,“这么护着他?你们果然!”
“果然什么?”也不知是不是酒壮了胆,桑皎昂起头,大大方方道,“对啊,我们就是私奔了,我们还打算成亲呢!怎么了?我们真心相爱,中间没隔天没隔地,凭什么不能在一起?”
“你!”桑渺上来就要揪住她,桑皎往后退了几步,奈何速度比不过桑渺,还是被抓住了,桑渺死死拽住桑皎,态度强硬,“你一个女孩儿,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还好是我站在你旁边,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你知道人家会怎么议论你吗?你名声还要不要了,弃闻名声还要不要了?你之前跟那个人也不知道在外做了什么,被另一个门派弟子看见,过来告知了娘,娘为了堵住她的嘴,花了多少钱知道吗?我本怕久久寻不到你,万一你情根深种难以回头怎么办,就带了几个兄弟一起找,说你历练迟迟未归,怕出了什么事,中途又怕他们撞见你和那人在一起,于是骗他们说你有消息了,让他们回去,我自己一个人找。为了你这件事,大家废了多少苦心你知道吗?你为何偏偏要陷进泥潭?”
“泥潭?”桑皎问道,“什么是泥潭?我陷入的分明是爱河!”
“放肆!”桑渺怒吼一声,“竹峙宇根本配不上你!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我自己的终身大事,凭什么要由别人替我做决定,难不成将来我不幸福,也是由你们来承受吗?”
“皎儿!”桑渺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别胡闹了,乖乖跟我回家。”
“不回!”
桑渺火冒三丈:“不回是吧?今天我非要带你回去!”说罢,拽起桑皎就走,桑皎挣脱不开,情急之下尖叫了一声,村民们闻声赶来,以为桑渺是个恶兄,要做什么残害手足的事情,便纷纷站了出来,一个个抡砖的抡砖,扛锄头的扛锄头,冲桑渺喊道:“你要干什么?快放开仙师!”
桑渺没有松开手,对村民态度也十分礼貌:“我家里有事,需要小妹赶紧回去。”
“回去就回去你怎么还动上手了呢?”村长把扁担指向桑渺,“我看你刚才就是意图不轨!”
“对!大家去隔壁村也叫几个人来,恩人有难,咱们不能袖手旁观!”李大婶激动地在人群中高呼,说完就有几个人离开打算去隔壁村请人了。
桑渺怕事情闹大,传开来大家都知道桑皎跟竹瞰私奔在此,又不能跟他们动手,便只好作罢,松了手,压低声音狠狠对桑皎说:“你最好给我想清楚!我迟早要把你捉回去!”
见桑渺御剑飞走了,村民们松了口气,纷纷围过来关心桑皎,桑皎怔在那里,脑海里不停地想着桑渺的话。
“仙师啊,到底怎么了啊!”张大婶拉着她的手,十分的担忧。
桑皎擦擦泪,宽慰起他们来:“没事,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刚刚分明……”
“张姐,让仙师静一静吧。”村长打断了张大婶,“大家都散开,让仙师回房休息,仙师的家事,若是不方便说,大家就不要强迫。”
村民们自觉让出一条道,几个妇女扶着桑皎,带她去了竹瞰睡着的屋子。
竹瞰睡得很沉,沉得桑皎轻声唤他时连哼哼都没有了,桑皎理着他额前的碎发,眼泪伴着烛火无声落下,晕上了晚霞般的辉泽。
“峙宇,你会永远爱我的对不对,他们都看错了,你就是我值得相守一生的人对不对?”桑皎看着竹瞰,像是在自言自语。
“对。”竹瞰突然含含糊糊来了一句。
作者有话说
    慈姑花很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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