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罪与悔

宋道主一向疼爱宋落庭,这次宋落庭回家,闹得不大痛快,宋道主怕她不开心,特地说服了宋夫人,两个人拎着礼物来杳鹤看她,陆道主热情出来迎接,告诉他们宋落庭跟陆山客一起出去了,小两口恩爱得很,闲着的时候就出去逛逛街,陆山客疼她疼得很,只要是宋落庭喜欢的通通给她买,在家也从来没有叫宋落庭受过委屈,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儿子的好话,宋道主呵呵笑着,向陆道主拱手行了一礼:“我看出来了,元丘这孩子确实值得托付。我家小女对他也是真心实意,在家恭顺,在外维护。这两个孩子可以说是佳偶天成了。”
没多会,陆夫人来了,先是向宋夫人道了喜,陆道主对她说:“外头空气好,你带宋夫人出去走走透透气,小心扶着她。”
宋夫人识趣地跟着陆夫人一块走了。陆道主这才把身子探向宋道主,低声道:“那小子身上的天脉怎么一直都不发作呢?难不成他复活了,天脉没跟着复活?”
“不会吧……”宋道主沉思一阵,“江尊主不是说他法器感应到了天脉的气息吗?”
“江尊主毕竟是人,那天脉乃是神脉,岂是凡人说感应到就感应到的。”陆道主急得敲了敲桌子,“不会是叫谁弄走了吧?”
“应该不会吧!天脉可是神脉,凡人谁能轻易拿走啊!”
“那它怎么就是不觉醒了呢?”
“眼下它觉醒有什么用?天下大乱吗?”
“诶,宋道主,江尊主有没有跟你说过该怎么办?”陆道主把身子又往宋道主那里伸了伸。
“说过。”宋道主呷了一口茶,“说叫我们先别动许棠,他能感应到天脉动静,眼下趁着天脉力量被封,他先想想办法怎么把它取出来,想好了再给许棠来个出其不意。”
“哼!”陆道主坐正身子,“想办法想办法,他不是从前在江湖上厉害得很风光得很吗?不是人人都说他人间真仙,精通常人难修的魂灵术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想出来怎么取?我这分明记得,几年前那畜生还没死的时候他说他想出办法了的!”
“陆道主稍安勿躁,江尊主说了,天脉如今情况有异,不知道被什么给封住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啊!”宋道主安抚道,时不时看一下门外,“庭儿还没回来吗?”
陆道主焦躁的脸瞬间变得和蔼起来:“孩子们难得闲一会,让他们好好玩玩吧。”
许棠这几日一直跟竹家几个兄弟轮流照顾竹夫人。竹夫人本就康健,眼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听说那药是许棠采来的,便摸着他的脸颊,心疼道:“难为你了,你看你这脸,怎么这么苍白,是病了吗?还是伤着了?”
许棠那日失血太多,回来又耗费了灵力把那澧夜凝练为丹丸,虽然狂吃补血药,但因没好好休息,心里又总愧疚难安,脸色就不大好看。
许棠笑了笑:“没有,夫人不必担心,我……我就是穿薄了冻的。”
竹夫人忙吩咐丫鬟拿了件披风给许棠披上,握了握他的手:“果然凉冰冰的,你这孩子,一点都不会照顾你自己,眠儿也是,怎么不提醒你。”
许棠忙道:“这不关他的事,他对我已经很是照顾了。”
竹夫人突然笑得十分古怪:“眠儿对你好吧!”
许棠一愣,木木地点点头:“啊?是……是啊!”
竹夫人把许棠手一拍:“那你喜不喜欢他?”
许棠本是苍白的小脸立刻生了两个粉红蛋蛋,支支吾吾道:“啊?啊……那个……兄弟嘛!怎么会不喜欢呢?”
竹夫人对着他的手背又是一拍:“好了,看看你,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羞得跟小姑娘似的!”
许棠默默抽回手,低着头,声音有点打飘:“夫人喝水吗?吃饭吗?”
竹夫人佯装生气:“怎么还叫我夫人,叫姨母啊!”
“姨……母,抱歉,我没习惯。”许棠还是没有抬起头,他在克制脸上的红晕。
竹夫人笑了笑:“没什么,将来说不定要叫娘的,一声姨母不算什么。”
“啊?”许棠猛地抬起头,“什……什么?”
竹夫人揪了揪他的脸蛋:“你呀!唉,算了!”
明明揪得很轻,许棠的脸却是烧得火热。
竹夫人忍不住又道:“当年我一直跟你娘提议,让她家的小猪拱拱我家这颗白菜,毕竟我可从没见过这么卖力的白菜。”
什么猪什么菜?许棠好容易回过神来,当即反驳道:“我觉得我不是猪。”
竹夫人扑哧一声笑了:“你的关注点也是离奇,罢了,快回去休息吧。”
许棠应了一声就逃命似的奔了出去,竹夫人急忙喊到:“别叫眠儿来了,叫瞬儿来,反正他也没什么事,来这让我训训他解个闷。”
陆山客先是带宋落庭去了附近的仙医馆,宋落庭在那里躺了几天仍不见好,仙医摇着头叫陆山客回家准备后事,陆山客不信,抱着宋落庭跌跌撞撞赶到杳鹤疗伤灵地复华塔中。
宋落庭服了竹眠给的补血丹,微微睁开了眼,看见陆山客正引着塔尖集聚的日精月华为自己疗伤,苦笑了一声:“何必呢?”
陆山客眼泪止不住地流,说话也哽咽着:“庭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宋落庭身子一阵痉挛,哇地吐出一口血来,陆山客赶忙抱住她:“庭儿!庭儿!”
“你别叫我!”宋落庭喘息着,眼中再无往日浓情,“要我死的人是你,如今不要我死的人也是你,我算什么?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庭儿!”陆山客颤抖着声音,“我……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宋落庭微微呵了一声,虽已气若游丝,还是拼命抓着他的脸道:“你妹妹……你当初也是这么说的……我……我为何要信你……陆山客,你知不知道,我是那么的信你!”
陆山客的眼神瞬间躲躲闪闪,如同逃窜的老鼠,支支吾吾道:“不,不,我没有,我……不是我……不是我……庭儿……不是我……”
宋落庭近乎绝望地看着他:“这很重要吗?”
陆山客垂下头,不停地抽泣着。
“陆山客!你……你心里难道……一点悔都没有吗?”
陆山客把头垂得很低,宋落庭躺在他怀里,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陆山客满脸都在抽动,已是消瘦的脸庞被挤出一道道沟壑,里面纵横着眼泪。
宋落庭嘴角抽搐起来,紫黑色的血往外喷射着,陆山客忙抬起头,惊呼一声:“庭儿!庭儿!”
塔顶的阳光很苍白,宋落庭脸上却是一片金色,周围香火气氤氲,宋落庭闻到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清醒了点,便摸着陆山客的脸,幸福地笑着:“我肚子里,有宝宝了,我们的宝宝,本来想等后天你生辰时告诉你的。”
好像是一个梦,一个很浅很浅的噩梦,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陆山客纵身跳下,又进入了另外一个噩梦。
“孩……孩子……”陆山客嘴角哆嗦着,眼睛瞪得很大,等他缓缓低下头来看向宋落庭时,宋落庭正盯着他,拼命地聚着眼底仅存的一丝光,已经没有血色的嘴唇呜呜咽咽着,陆山客不由自主地把耳朵贴上去,隐隐约约,听见宋落庭说:“你心里……悔……吗?”
那声音像暗夜中忽闪的萤火虫,他不知是他听到的,还是他看到的,一时间,如同幻觉一般。
等他木木讷讷抬起脸时,宋落庭的脸已经变得灰白,睁着失了最后一丝光的眼,好像没有了灵魂,可她身子分明沉了几分,又怎会是一具空壳。
陆山客张着嘴,难以置信地拍着宋落庭的脸,口中却是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过了许久,复华塔像突发洪水一般爆发出一阵嚎哭,凄厉得仿佛纳尽了人间疾苦。
陆道主和陆夫人赶到的时候,陆山客抱着已经冰冷的宋落庭,软着腰背,头耷拉下来,双目微闭,眼睛失神,脖子上划了很深一道口子,往外泉涌着血,白羽落在一旁,扇子上有一道血痕。
两家道主夫人的哭喊声如天降霹雳般轰然乍起,不停地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往他们身上输送着灵力。
陆山客本已气息奄奄,听到耳畔的呼喊,突然双目圆睁,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很是艰难,却不知究竟是胸中气弱,还是心内纠结,好一会儿,终于眼神一定,游丝般说了最后一句话:“是……许棠……许棠……他……杀了我们……天脉……”
说罢,合上双目,缓缓倒了下去。
“孽畜!是那个孽畜!”陆道主咆哮着,“元丘!元丘!我的儿!爹一定替你报仇!”
陆夫人悲恸欲绝,把陆山客抱到自己怀里,摸着他的脸痛哭不止,又看到陆山客领口凌乱,便哭着替他理一理,谁知竟在他胸口看到一个血淋淋的刺字:“悔”。
陆山客人半身躺在陆夫人怀中,手还紧紧拉着宋落庭。
落庭,我们一家三口,黄泉路上去团聚吧。
落庭,我知道我贪生怕死,我死要面子,但是,我也是真的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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