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地瓜

“竹眠!”
竹眠正在屋子里静心,听到许棠这般兴高采烈地呼唤,睁开眼,转头看向他:“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许棠今日一身银白束袖闲鹤卧云丝绸锦袍,雪浪扣银色皮带,昔日全拢起的头发今天披散了一半,上半边头发用白鹤展翅冠束着,冠下面同银桃,眼若圆杏,剑眉秀鼻,俊郎可爱,明明从秋日的苍黄中走来,却雪白得不带一丝凛冽。此刻他扛着一个大口袋,脸上汗津津的,活像东海出逃的小太子。
“早知道要挖这个,我就不穿竹夫人送我的这身衣服了,真是不合时宜。”许棠把肩上的口袋卸下来,舒展了一下胳膊,冁然而笑,瞳仁灵动,“竹眠,晚上咱们烤地瓜吃。”
竹眠看着地上那个脏兮兮的袋子,问:“你不是去教五弟课业了?”
“是啊!”许棠把袋子扒拉开,“他练完了,突然神神秘秘地说要带我去个地方,我当是什么呢!呵!你这五弟,居然在小松山后坡上种了一堆地瓜。”
竹眠看着那袋子里新鲜出土的地瓜,疑惑道:“五弟向来不爱吃这个的。”
“哦,他种错了。”许棠笑道,“他本来想种西瓜的。”
竹眠蹲下身来,刚要拎那袋子,许棠忙“哎哎哎”叫着用胳膊挡住了他。
“我来就好了,这玩意刚挖的,全是泥巴。”许棠胳膊慢慢往上抬起,见竹眠顺着站直了,便收回胳膊,笑道,“等着啊,我去换身黑衣服,这袍子雪得跟仙女儿穿的似的,可不能再弄脏了。”
竹眠默默看着许棠匆匆忙忙的背影,眼中闪起一丝不忍,想起前天晚上他发愁许棠天脉的事,半夜忍不住叹了口气,谁知许棠也没睡着,而且不知是不是深夜太安静的缘故,那么轻的叹息也叫他听到了,竹眠刚翻了个身,就听许棠在隔壁房间轻轻唤了他一声:“竹眠。”
“嗯。”竹眠低声应了他。
“还没睡吗?”许棠的声音大了点。
“没有。”
“怎么了?”
“不知。”
隔壁突然沉默了一阵,接着许棠又是压低了声音:“睡吧,好好睡觉,我也睡。”
那几日许棠分明因为天脉的事终日苦闷,结果第二天早上竹眠一起身,就见许棠忽而生龙活虎起来,元气朗朗,笑起来好像能让他闻到馥郁的桂花香。
其实每到晚上,许棠还是愁得睡不着觉的,但是怕吵到竹眠,硬是连翻身都不敢翻,只睁着眼,偶尔微微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月笼夜竹,眼睛酸了就眨一下,眨着眨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竹眠当然知道许棠为什么突然间变化这么大,不过就是怕自己跟着忧心罢了,可……自己如何能不忧心。
朔华神凤早在上古时期就已经身死魂灭,谁知竟还留下了这威力巨大的神脉。这几年竹眠翻遍了古籍,也未曾找到关于天脉的记载。许棠平日看着闲散,实则常常背着竹眠偷偷用极耗修为的通灵术法查探天脉灵识,可不知究竟是神脉真的无识,还是凡人无法窥探天机,总而言之,许棠灵力每况愈下,时不时要偷偷靠丹药补一下,天脉之事却是毫无头绪。
“我换好了。”
许棠一般整理着腰带,一边用脑袋顶开帘子,吹着口哨走到竹眠面前,扛起那袋地瓜:“走,咱们去旧桃那吃。”
“为何?”
“旧桃爱吃这个。”
竹眠跟在他后面:“四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的。”
“再送点给竹夫人。”
两个人到达目的地时,夕阳刚好落得只剩一半,看着像压弯了树枝的沉甸甸的橙子,马上就要咕咚落下来了。旧桃正坐在院子里编草蚂蚱,竹眺跟她坐得很近,托着腮,满眼欢喜地看着。
“晏宁,旧桃,吃饭了!”许棠一声喊,吓得旧桃手一抖,草蚂蚱掉到了地上。
“呼……择木,你干嘛呢吓我一跳!”旧桃拍拍胸口,正要捡那草蚂蚱,却见竹眺已经把它拾起来了。
“猜猜我这袋子里是什么宝贝?”许棠把袋子一拍,露出得意的笑容。
旧桃瞧着那灰色布袋鼓得一块一块的,正疑惑着,突然眼前一亮:“是田鸡!”
许棠瞧她那恍然大悟的表情,还以为这么容易就叫她猜到了,谁知她张口来了个田鸡。
“呱呱,呱呱。”许棠学了两声青蛙叫,冲旧桃扮了个鬼脸,把袋子小心翼翼放到地上撑开来,献宝一般对旧桃笑道:“地瓜!”
旧桃惊喜不已:“妈耶!我可想死这个了!”
“你喜欢吃红薯?”竹眺看向她,“也没听你提起,你爱吃怎么不说呢,刚好过段时日吃这个暖和。”
旧桃垂下头,搓着手,看起来十分拘谨:“我……我只是个丫头……”
许棠赶紧对旧桃说:“旧桃,我来生火,你去把地瓜洗了吧。”
“好咧。”旧桃像从某种束缚中挣脱出来一般,轻快地蹲下来,抓了两个大红薯,“四个应该够了吧。”
“五个,竹夫人一个,剩下的就放你们这,你爱吃,都给你。”
等那胖乎乎的夕阳终于累得倒下去休息了,一堆暖融融的火在竹眺院子里升腾起来,火光映得众人脸上柔橘一片,旧桃眼睛扑闪扑闪的:“想起小时候休息日跟姐妹们一起在院子里烤地瓜,也是这样的傍晚,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听着却一点也不烦人,姐妹们有说有笑,聊聊这个说说那个,时间一会就窜到地瓜香上去了。”
许棠把地瓜翻了翻,旧桃看见了,笑道:“我可还记得,那时候择木就这么高点,趁我们不注意,披着白床单在后面装神弄鬼,吓得我们尖叫着逃跑,差点被火烧到,事后择木可是在地上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忏悔,跪完连起都起不来,还要两腿一屈一屈地挨个给我们道歉。”
许棠捂着脸:“多久之前的事,我竟不记得了。”
“你哪里能记得这些丢人事。”旧桃拿着根木棍,往他身上轻轻一抽,“你净记得吃。”
竹眺突然一副很委屈的模样:“旧桃,我记得,我们小时候那段日子,晚上也一起烤过火。”
“嗯?是吗?”旧桃一愣,继而松下了肩膀,“哦,那不是烤火,是玩火。”
“我记得,你还跟我说,等冬天了烤地瓜给我吃。”
“啊?我……说过呀?”
“说过。”竹眺的语气越发孩子气。许棠把头慢慢歪起,一脸莫名的笑意。
地瓜的香味在火星子的伴随下,仿佛也有了噼噼啪啪声,许棠用耳朵就能看到那逐渐焦起的外皮,里面黄灿灿的肉一丝一丝不断膨胀分裂,那丝儿再一点一点松散开来,蜜一般的汁水热醒,四散游走,又舍不得骤然离开,便只流连在皮里,在炙火中给了自己老东家一个不至干柴的身子。
秋意浓,烟火香,四人围坐,话少趣多。许棠用树枝把烤好的地瓜拨出来,只等凉些以后分着吃。
“择木哥!择木哥!三哥!”
一阵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许棠竹眠一惊,转身看见竹瞬带着阿霎一起跑过来,边跑边喊,“大事不好了!陆道主陆夫人,还有宋道主宋夫人,带着人,在门口堵着,说……说择木哥害死了他们的孩子,他们来讨个公道,一定要我娘给个说法。”
“什么什么什么?”许棠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竹瞬跑到他们面前,刹住了脚,喘着粗气,“杳鹤和空山的人来了,说择木哥你……杀了陆元丘和宋落庭。”
“怎么可能!”旧桃猛地起身,“择木怎么可能杀人!他们又想空口白牙污蔑择木!好找个借口杀了他!”
竹眠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陆家少夫人受了重伤命不久矣我们知道,可陆元丘怎么回事?”
“是啊,我也纳闷,我说三哥和择木哥平日里跟他们压根没交集,怎么死了死了都赖到择木哥头上来了。可是他们不听啊,一口咬定就是择木哥杀的。”
竹眠看了看许棠,按住竹瞬的肩膀:“他们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择木做的?”
“我听到陆夫人说,说……说那个陆元丘临死前用尽全力告诉他们是择木哥杀的人。”
竹眠握紧拳头,当即就要赶往郎溪门口,许棠也紧随其后,竹眺刚要跟着,许棠就冲他喊道:“外头不知会发生什么,旧桃一个弱女子,你护好她,千万不要让她过去。”
郎溪门外,阶梯旁的扶手刻得全是一根根竹子,竹子上头镶着夜明珠,此刻长阶两旁明亮,中间站着一群黑着脸乱成一片的人。
竹眠和许棠二人先后出现在门下,长阶上的怒吼声顿时又大了几分,陆道主剑指许棠:“畜生!我杳鹤与你无冤无仇,你缘何要杀了我的儿子!”
许棠看着底下这群仿佛要即刻吞了他的人,显然有些难以置信:“陆道主,我并没有做这样的事。”
“哼!”宋道主冷哼一声,“你先前杀了你爹你兄长的时候,可也觉得你没做过?反正你什么都没做过,人却都是因为你而死!”
“二位道主先息怒。”竹夫人挡在了许棠前面,“择木这段时间都没有受到天脉控制,他如何会……”
“宋道主。”许棠突然打断了竹夫人的话,把她拨到身后,“恕我直言,我亲眼看到,你的女儿,是被陆元丘拿来挡妖藤而死的。”
作者有话说
    那个只剩一半的夕阳,我最开始写的是像杏子,后来觉得杏子太小,没有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所以换成了橙子,但是橙子颜色鲜亮,看起来更像早晨新鲜出炉的,明光四射的朝阳,而杏子的皮比较偏向哑光质地,颜色是那种婉约宁静一点的黄,我觉得更像余晖散尽后的残阳,但是它又太小了,很轻,给不了我那种感觉……

    趁着今天话多,顺便鼓励鼓励最近霉运连连丧气沉沉的自己,多找点阳光~

    我爱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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