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弃闻等得起，你们就等得起。”
“那尊主也不能全然不顾我们的感受吧！这法子尊主到底还能不能想得起来了！”
“我说能，自然就能。神脉在上，再大的委屈你们也得忍着。仙门中人，怎可如此沉不住气。”江旧年说罢，忽而一手冲许棠方向一抓，许棠忽地心口一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竹眠忙上前扶他，竹睢站在江旧年身边，惊道：“江尊主……”
“天脉未曾有异。”江旧年收回手，“尚在封印中，只是不知，到底是谁有这么大能耐，居然能封得住上古神脉。”
许棠抹去嘴角的血，抬眼看着底下众人：“方才陆白石可是口口声声说，我利用天脉，召唤东君杀了陆山客宋落庭。眼下你们都听到了，天脉根本没有苏醒！是谁撒了谎，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陆道主面上如何挂的住，当即赤红一张脸结结巴巴吼道：“胡说！我儿……我儿怎么会！你你你，你那个……说不定就那么一时天脉发作，然后……你杀了我儿也……也未可知。”
陆白石眼底浮起一汪讥笑，便赶紧低下了头，不料陆道主一把拽住他：“无垠！你当时可是亲眼看到了！”
陆白石抬眼偷偷看了看江旧年，神色颇为为难，声音也没什么气势：“对，我是看到，他就发作了那么一小会，想来，想来江尊主应该没有察觉到吧。”
江旧年冷冷睨了陆白石一眼，吓得陆白石脊柱一寒。
“我说过，天脉若有异动，念执定会感应到，我的念执是在亘元山巅聚来的，诸位道主，还不肯相信吗？”
陆道主往后踉跄几步：“不……不可能啊……”
亘元山是天下第一神山，位于高寒之地，山石嶙峋，直入云霄，此地曾经是多位天神苦修之处，高不可攀，寒不可御。每三年为一期，修真界功力最高的一批二十五岁以上的弟子都会来亘元山脚下沾沾仙气，这群能被甄选来亘元山的弟子，都会被酸称为“一只脚已经踏进仙界的人”，简称“一脚仙”。至于其他弟子，灵力弱了的话不仅无法吸收日月精华，反倒会遭反噬。
除此之外，江湖中自行修炼的侠客散士，也会自我评估一番，来亘元山吸取灵气。只是大部分人都不敢瞎尝试，毕竟这是拿性命在赌，不是闹着玩的。
三十多年前，陆云休，宋听雨，竹清岚，桑篱，并上其他二十多个弟子，意气风发地来到亘元山脚下，正闭目运气时，忽觉耳边风有异动，众人齐齐睁眼，见一白衣侠士乘剑而来，缓缓落地，长剑化作云烟。走近了，才见他面如冠玉，身姿缥缈，看着不过二十来岁。
桑篱笑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自我记事以来，从未见过几大仙门以外的人敢来此神地的，阁下有这般胆量修为，着实让在下钦佩。”
那人冲桑篱谦谦一礼：“在下名叫江旧年，乃是一江湖散士，无师无门，让诸位见笑了。”
竹清岚叹道：“阁下能靠近此地，可见修为颇深，自行修炼能达到如此地步，实在令我等汗颜。”
陆云休年纪轻轻，已经有了老者之姿，看着江旧年，语重心长地提点道：“这位侠客，此地乃是神地，百里开外就该步行前来，方是对神灵的尊重，你怎可御剑而来呢？”
江旧年倒也没多惶恐，只微微行了一礼，把头抬起来，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山峰，眼中闪烁不定。
“为表诚意，江某步行爬上此山，请神灵赐福。”江旧年说着话时，镇定自若，又虔诚无比。
竹清岚赶忙站起来劝道：“阁下万万不可！肉体凡胎，如何上得了神山，阁下虽修为甚高，可这山巅千百年来从未有人登上过，那些人的功力可不比我等弱，阁下还是再仔细考虑一番吧。”
“是啊！”其他几位也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劝道，“万一不行，受伤倒是小事，要是被反噬了呢？”
“要是不小心丧命了呢？”
“是啊，就在山脚下沾沾仙气好了，年轻人心气高很正常，但是别拿命开玩笑啊！”
江旧年冲他们行了一礼，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还是毅然决然走了上去，那二十多个人齐齐在底下看着，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山脚下的众人正在仙气中吸纳吐息调整身魂时，顶上突然一声惊雷，震得他们赶紧站起来，聚在一起，纷纷把头抬向山巅。只见自山巅往外扩出一道巨大的黑云，如同黑海翻涌，其间不断有闪电穿斥，触目惊心，叹为观止。
“这……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议论纷纷。
“该不会是那位侠士犯了神威遭天谴了吧！”
“他居然真的能上去？”
过了许久，那团黑云散去，山尖又恢复了平静。
“这是怎么了？”
“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要是真死了，也实在可惜。”
“是啊，江旧年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江湖上名声可大了，据说他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品行高洁，默默行侠仗义，从来不求回报。”
正说着，江旧年突然从天而降，款款落地，众人正要围上去关切几句，却见一道惊雷劈过，山尖亮起一团光，江旧年周身灵气运转，也晕起一团光，紧接着，山尖那团光伴着黑色闪电飞速移向江旧年，江旧年手一伸，牢牢抓住了那团光，黑烟散去，方见是一把洞箫。
众人皆目瞪口呆，好久，才回过神来，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是……在山巅聚的法器？”
“这是在亘元山巅聚的法器！”
千百年来，江旧年是第一个能在亘元山巅聚到法器的人，那个法器所集的日精月华是其他任何仙门都无法比拟的，这也是为什么江旧年刚刚开宗立派就迅速跻身大派行列最重要的原因。仙魔妖三族名义上只要不是邪祟都平等相处，但仙门终究是自恃高妖魔一等的，仙魔后来之所以能并立，一来是弃闻最先改修正道，也就是扛上了守护天下的担子，二来就是江旧年也创立了魔教，两大魔教，与三大仙门基本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自此仙魔平起平坐，共同保护苍生。
眼下，周身有那么多眼睛盯着，尤其是宋道主也在，陆道主如何敢质疑念执。
可不质疑念执，他的儿子……
陆道主缓缓把头转向宋道主，却发觉宋道主早已狐疑地盯着他了。
“这……我……”陆道主张口结舌，不知道还能怎样辩解。
陆白石小声道：“宋叔父，我亲眼看到的，我大哥没有拿嫂嫂挡妖藤，您别信谣言。”
宋道主昂起下巴，眯着眼睛看向陆白石，幽幽道：“是吗？你刚刚还说是许棠害的我女儿，你是否撒谎？”
陆白石咬着下唇，低头不语。
“那这样看，你方才替你哥哥说的话，也是撒谎了？”
陆道主正欲辩解，宋道主便已迅雷一般闪现在他面前，揪住了他的衣领，面上肌肉已经怒到僵硬，铁青着脸，咆哮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宝贝似的养大。当年你儿子出了那样的事，你们都说是许棠干的，我们选择了相信，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儿子真的就是那样的人！我竟把自己的女儿，亲手送到了虎狼口中！”
陆道主被当众这样揪着，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羞得恨不得死得人是他，眼下也只能死咬着不承认：“亲家，你听我解释，元丘这孩子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你也是亲眼看到的，元丘对落庭多好啊！两个人多恩爱啊！你不能这么轻易就信了谣言，你得相信你自己所看到的啊！”
“别叫我亲家！我的女儿都死了，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提什么信不信！”宋道主悲愤交加，“你又不是没听到江尊主怎么说的，你又不是没看到你小儿子什么表情。你现在还死撑着骗取我的信任，你堂堂一派掌门，竟是这般卑劣吗？”
“无垠！”陆道主吼道，“你这孩子怎么越长越小，这么大了行为举止怎么越发上不得台面？你害怕什么？你哥哥既是冤枉，你就大胆说出来，这般畏畏缩缩，只会叫人误会咱们家清白！”
陆白石心里纠结万分，不承认吧，这篓子都捅成这样了，默认吧，自己可是要继承道主的……
见陆白石沉默不语，陆道主直接破口大骂：“没出息的东西！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玩意儿！你今日这般畏缩，污了你大哥清誉，将来如何有能力保护家人子弟，杳鹤的名声迟早要毁在你的头上！”
陆白石被这几句话激得火蹭地就上来了，正欲反驳，又想着得罪了他爹将来这道主之位说不定就泡汤了。思来想去，最后只得慢吞吞道：“因着之前许棠有控制过我兄长，所以我以为这次也是他干的。嗯……刚刚不是我撒谎，而是我误会了许棠。至于大哥大嫂，宋叔父，当日他们误入花啮谷，我也好奇跟了去，那花啮谷里全是妖花，东一朵西一朵的，大嫂面前突然一根妖藤袭来，大哥是想把她拉开，谁知道大哥身边也袭来一根妖藤，就直接穿进大嫂身体里了。这真的不是大哥拿大嫂护自己，只是意外而已。事后大哥痛哭流涕，抱着大嫂寻遍仙医，又带她去复华塔疗伤，种种迹象都能看出大哥有多么珍重大嫂，又怎能拿她挡妖藤呢？叔父若是不信，大可去医治大嫂的仙医馆打听打听。”
误入？好奇跟去？许棠看着陆白石，不由得冷笑一声，但也未发一言。
陆道主潸然泪下：“况且，死的不只是你女儿，我儿子也死了啊！我儿若真拿庭儿挡了妖藤，那他怎么也死了，自然是两个人都受了伤，我儿却只一心医治庭儿，如此情深，宋道主岂能轻信谣言。”
“不是谣言。”陆白石忙道，“是误会，误会，叔父，请恕白石眼拙。”
说罢，陆白石跪下来，无比悲恸地给宋道主磕了三个响头。
宋道主面上肌肉慢慢松了下来，显然是有些相信了，陆道主满怀期待地盯着他，也没敢再说什么话，过了一会儿，揪在他衣领上的手也放了下来，宋道主一甩袖子，仰天长叹：“造孽！造孽啊！我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