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瞻和桑羽入住了临近的一家客栈,竹眠和许棠也以累了歇歇为由在那里住下了。桑羽见竹瞻睡了,便独自一人出来散心,许棠对竹眠说:
“她看着不大开心,我还能去招惹吗?”
竹眠那模样像是警惕起来的小雏鹰:“你招惹她做什么?”
许棠眨眨眼:“嗯?之前不是说好了取得她的信任,然后去弃闻吗?”
竹眠松缓下来:“不是说去找皎姑娘吗?”
“可如今在眼前的不是羽姑娘吗?”
竹眠想了想:“先等等看吧,她既然心绪不佳,我们就先别操之过急。”
桑羽在大街上慢悠悠晃荡着,脑子里各种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了锁情簪。
她娘怎么会给桑皎这种东西戴呢?
四妹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娘亲不可能害她呢?
所以……莫非娘并不知道此簪会损人根本,四妹也只是以此为理由,只为和竹瞰在一起?
桑羽本想着回去以后问问桑夫人,可转念一想,问了不就代表自己见到了桑皎,岂不是要被逼着暴露桑皎行踪?
不妥……桑羽摇摇头。
反正,她都是信的。
想到信,莫名其妙地,脑子里蹦出了许棠。
曾经她对他明明是一腔怒火,见不到的时候都恨不得立刻找到他把他扒皮抽筋,可如今这人就在面前,自己却是动不了手了。
她家几位长老曾经劝导过:“不可心急,不可损害神脉,暂且忍一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如今,她好像并不需要靠这些话来压抑自己的恨了。她也不太懂,为什么见到许棠的次数多了,恨意却不增反减。
也许,是因为他那张永远朝气明媚的脸,看着不像是戾气深重的邪祟?
也许,也许她也开始像桑皎那样,觉得若非天脉,许棠依旧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伙子,根本不会做这么多坏事?
那是……怪天脉?
不不不,神脉圣洁,岂可胡乱揣测。
桑羽叹了口气。
“我跟你们说,我爹的凝春轩生意可好了,我娘上个月研制出一款新的胭脂,比别人家的好上百倍,我们家门口,每天都要排好长好长好长的队,全是来买我家胭脂的。你们看,我这个月的零花钱可多了。”前面几个小孩围在一起,其中一个小男孩掏出钱袋,开心地炫耀着。
几个小孩哇哇羡慕了几声,另一个小孩似乎不服气:“我爹也挣大钱了,我这个月零花钱也有许多。”
那个凝春轩小孩指着他粗声粗气道:“你爹怎么挣大钱,你爹只是路边摆小摊的,我们家可是有大房子卖东西,你家只有一个小破桌子。”
摆小摊小孩眼底明显弱了一截,但还是抬起头,挺起胸:“但是我爹一天能卖出好多东西呢!人只要来了就会吃我爹的牛肉汤面,但是你们家去的人很多只是逛逛,都没买就出来了。”
凝春轩小孩如何能服,眼下气得肉脸通红:“谁说的!胡说……那你……你你你你不是有钱吗?把你零花钱拿出来,我们比一比。”
说罢,伸手就要掏摆小摊小孩的钱袋,摆小摊小孩身子一缩,喊道:“今天没带!”
凝春轩小孩耻笑道:“哪里是没带,你就是没有!”
“就是。”旁边一个小孩附和道,“先生找你要作业时,你也说你没带,其实你就是没写。”
摆小摊小孩一怔,十分难为情地缩着肩膀在那里抠着手,眉头轻轻颤着,突然嘴一撇,哇哇哭了起来。其他小孩慌了手脚,七嘴八舌安慰起来。
“你不要哭嘛!”
“对嘛,你别哭,我们请你吃好吃的行不行?”
桑羽看着几个小孩簇拥着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往右边糕饼店里去了,心中一阵伤感。
小时候出去,只要报上桑篱之女的名号,所有人都对自己另眼相看。桑篱在外风评很好,为人谦逊大度,幽默风趣。虽然他并不是完人,他好色。
从前有人说她女孩子家偏要弄得跟男孩子一样,只顾修行,不懂打扮。桑篱就说:“不必在意什么,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的活法。只要自己能做到,就不必计较什么男女之别,女人可以保家卫国,男人也可以洗衣做饭,这些都不应该受到异样的眼光,细腻也好豪迈也罢,从来不专属于某种类别。任何不干扰他人,不违背德行的活法都不该遭受指责。就像郎溪家的小六,如果你见到了他,一定不要嘲笑人家,穿什么样的衣服是他的自由,任何事情都有例外,要尊重那些例外,就像我们习惯了衣服也分男女,可也许在他眼中,衣服不分什么男装女装,只要自己喜欢就好,我们得尊重别人的爱好,尊重某些不同,不同是为了不单调,不是为了排斥。”
桑羽停下来,转头往后望去,也不知道桑皎竹瞰现在还在不在。
很久以前,她就挺想对竹瞰说声抱歉的。当年那声“菜青虫”,虽是被缠烦了才脱口而出的,但,终究让他受到了一些嘲笑。
走到一个馄饨摊前,桑羽停了下来,才坐下,感觉对面空气有些沉。
一抬头,看见前面桌子旁,坐着那两个人。
“嗨……”许棠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打了声招呼。
桑羽犹豫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要了一碗馄饨。埋头吃没两口,就见许棠走了过来,神色颇为关切:“你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这跟你没关系。”桑羽放下勺子。
“我知道,但……”许棠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桑羽继续聊下去,如果说一开始还带着点套近乎的目的,那现在,更多的是想开解开解她。
但桑羽似乎并不想搭理他。
店小二走过来,许棠拿出钱袋,帮她付了钱,桑羽手一顿,眼神散落到地面,没有看许棠。
“羽姑娘。”许棠叫住放下钱转身就走的桑羽,一脸真诚,“你放心,我不会让那些人枉死,我会找出真相,既然跟我有关,我就一定要负责到底。”
桑羽停了下来,垂下头,但没有转身。
“前面有个说书馆,你可以去听听,放松一下心情。”许棠在后面喊道。
今天天气不错,凉爽,清朗。
桑渺表情有些撑不住了,渐渐往不耐烦方向垮掉。
陆白石还是跟着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桑渺脸上的变化。
“春和兄,这边的确风景如画,看着让人心旷神怡啊。”
桑渺“嗯”了一声。
“春和兄……”
“年因兄……你……去哪里?”桑渺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我啊。”陆白石尴尬地笑笑,“我……也没什么事,随便走走。”
“你家……现在应该很需要你吧,你总是在外面,会不会……不大好……”桑渺咬咬牙,其实他也不想拿这个来劝他回去。
陆白石被他这么一说,不回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总不能兄长刚去世,家里正值忙乱的时候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吧。
于是陆白石一脸沉重道:“今日出门,也是家父嘱托了些任务。”说到这,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我先回去了,春和兄多保重。”
桑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向前走去。陆白石虽然疑心重,可眼下他的目标毕竟是许棠。
对哦,许棠……往哪找去呢?
桑皎和竹瞰两个人去了附近的娉娉镇,小桥流水,来往者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姑娘,打扮得俏丽非常。
“果然不亏叫娉娉镇。”桑皎笑道。
“为什么?”竹瞰一副憨憨模样。
桑皎刮了刮他鼻子:“因为美女多啊!”
竹瞰“哦”了一声,接着道:“我眼里都叫你塞满了,才看不下别人。”
“怎么?你是说我胖?”桑皎佯装生气。
“哪有!”
两个人一路打情骂俏,还是竹瞰先冷静下来,拉住桑皎:“先找个地方住下,咱们如今不适合在街上闹腾。”
“也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回去。”桑皎不免有些担心。
“放心,她不会把我们抖出去的。”
“我不是不放心这个,我是想着她总一个人在外奔波……”
“我记得她那天说我大哥也在附近,想来是跟我大哥一起的,别担心。”
竹瞻睡了一天,醒来发现桑羽趴在一旁的桌子上打瞌睡,便没有起身,怕吵醒她。
许棠和竹眠在隔壁房间,一个在太师椅上摇着,一个在床上躺着。
“竹眠,你知不知道你大哥是什么心意啊?”许棠摇着摇着都快睡着了。
“不知。”
“我倒是从没见过羽姑娘这般伤感的样子,她平日里可是严肃的很,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无心无情的人。”许棠叹了口气,“看着总觉得……很同情。”
“感情的事,同情不来。”
许棠本以为竹眠不会对这种事发表什么意见,没想到他居然有话能说。
“你说的也是,感情这种事情,还真是讲究个缘分,别人再同情再惋惜也没有用。”
竹眠没有吭声,许棠斜着眼睛往他那看了看,发现竹眠已经把眼睛闭上了。
“睡了吗?”许棠没有再摇下去了,吱呀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