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竹瞻无甚大碍,许棠竹眠二人便告辞继续前往玄煌崖了。
两个人途径故地,看到了一家客栈。
天鸿客栈。
两个人皆小脸一红。
许棠揉搓着他的腰带,手心里全是汗,没错,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好像,非礼过竹眠。
竹眠耳根透红,心跳得很快,是的,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偷偷,亲了许棠。
奇怪,好像谁也没有快步离开,反倒把脚步放慢了。
有些东西,羞于开口,只能藏在心底,一旦开启,就舍不得转场。
就这样慢慢走,把身心融在回忆里,脑子里晕乎乎的,嘴角不自觉一个浅浅的笑。
御剑所耗精力不少,不可能从早飞到晚,所以两个人基本半走半飞,路上再打听打听凤族下落,一晃眼,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人来到了西木山,穿过此山,可至红鲢镇。
西木山十分宁静,秀丽幽深,溪流蜿蜒,花木掩映,古往今来不少文人侠客隐居于此,眼下,此地正空着,无人居住。许棠莫名触景生情,对竹眠说:“我也不知为什么,竟莫名想到了一个人。”
“谁?”
“张岱。我想起了他的《自为墓志铭》。”许棠一边走,一边低声吟着。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茛,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怎么想起这个了。”竹眠不解。
“不知。”
许棠没有把剩下的都念完,只叹了口气,提醒竹眠小心脚下的山石。前面绿树成荫,遮住了二人视线,正走着,忽听一旁被山石繁枝遮住的地方传来几个人的声音。
“你们不要胡说八道,许夫人不是择木杀的,许夫人是自尽的。”一个青年男子喊道,那声音很急促,一个字比一个字高,听得出来,他已经面红耳赤了。
奇怪,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许棠心下十分疑惑,倒是竹眠皱了皱眉,步子快了起来,径直朝声源走去,许棠方惊觉那人说的正是他。
“我说寻善,你真是有意思,一口一个择木,一口一个许夫人,你是他家什么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旁边忽而鹊起一阵哄笑:“许棠他家开青楼的,我看你是他家常客吧!”
“住口!我亲眼所见!”
“你亲眼所见?笑话!许翠莲为什么要自尽?就算是自尽,那还不是因为许棠!”
“你,你们……”
“何人在此说白道绿。”一个声音宛若袭来的寒风,不甚凛冽,却是慢慢刺骨,众人不寒而栗,纷纷转身,看见一个横着眉毛的白衣小青年,身后一个跟着猴儿般慌张跳窜过来的黑衣少年。
一共五个人,中间围着一个老熟人,那人个头高了许多,皮肤晒得黝黑,一回头,看见那两个人,惊叫道:“择……啊,你们!”
“寻善,这俩谁啊?”一个穿灰衣的小混混模样的人问道。
“云兄?”许棠呆立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一阵翻涌,百感交集。
“寻善,这谁啊?”那个人又问道。
云小刚眼神忽地一软,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小心怯懦地走上前:“你,你们,怎么在这?”
“我们是,来……来寻一些东西。”许棠把愣僵了的脸使劲挤出一个灿烂的笑,那笑容酸得他莫名想哭。
“在下姓黑,这位是我朋友,姓白,我二人当年与云兄一同在外求学过。”许棠冲那几个满脸疑惑的人解释道,继而又看向云小刚:“多年不见,云兄可还好?”
“我很好……我……你……”云小刚热泪盈眶,“我真没想到,你真的……”
“是,是,我真的……重新来过了。”许棠转头看了看竹眠,见他无甚表情,便继续对云小刚说,“你怎么在这?方才他们喊你什么来着?”
云小刚笑道:“在郎溪多少学了点拳脚功夫,出来闯荡闯荡江湖。这些人都是我老乡,小时候一起上过学的,他们要去山下进货,刚好跟我碰了面,我就送了他们一程,马上就散了。至于他们叫的,那是我的字,二十岁那天我祖父为我取字‘寻善’,寻找的寻,善……善良的善……”
说到善的时候,他垂下头,声音很飘,越来越小。许棠不明所以,只笑着拍拍他肩膀:“一别数年,咱都是大人了!”
那群人见此,都纷纷告辞,云小刚见反正已经到了山口,也就不再相送了。
“竹三公子。”云小刚冲竹眠拱手一礼,竹眠也还了一礼,两个人并无其他言语。云小刚便看向许棠:“择木,你们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许棠自然不太想把旁人卷进来,云小刚修行并不算高,把他扯进来,只怕会给他带来危险。
所以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无甚要紧事,或者说,家务事,还是不劳烦云兄了。”
既然是家务事,外人自然不方便插手,云小刚便道:“这离郎溪可远了,你们赶路应该很累吧,反正也就刚进山,若是不急,我们下山叙叙旧啊,我请客。”
“行,这么多年没见,云兄还是这般豪爽。”许棠突然想起来竹眠还在,忘了问他意见就直接答应了,忙转头去看他,鼓着一侧腮帮子,看起来有些卖萌式抱歉。
竹眠竟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三个人一起下了山,云小刚带着他们去了俏物街,一路上许棠左看看右看看,这个也摸一下那个也戳一下,云小刚笑道:“择木还是像个小孩一样。”
“保持童心,方能年轻。”许棠揪了一把自己的脸,“瞧我这嫩得不行的脸。”
前面就是一酒楼,三个人走近了,方见其名为“侠客行”。
“这名儿起的好,酒应该不错。”许棠笑道。再仔细一看,两边“对联”倒是颇为有趣。
上联:要打出去打;
下联:本店无八卦。
许棠对竹眠道:“好玩,看来是个有故事的店,走,进去瞅瞅。”
云小刚脸上却是阴晴不定,一把拦住了他们俩:“别,换个地方吧。”
“为什么?”许棠不解。
“没什么,只是……”云小刚支支吾吾道,“我……我与这家老板……有过……一些过节。”
许棠忙退了回去,竹眠也跟着走下了台阶,云小刚垂头跟在他们后面,神色复杂。
走远了,许棠方问:“方便说是什么过节吗?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也没什么,只不过面子上过不去罢了。”云小刚叹了口气。
天气转凉,竹瞻这段时间突然觉得自己心口越来越堵,总是胸闷气短,私下去仙医馆看,却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竹瞻身体一向很好,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生过病,人前要强惯了,莫名添了这些病状,让他既羞耻又忧心。隐隐约约,桑羽似乎也感受到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竹瞻肯定有事,因为担心,就各种找理由见竹瞻,竹瞻一再回绝,让桑羽更是忧心不已。
竹夫人也察觉到竹瞻精神不大好,没了从前的朝气,每日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便关切道:“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竹瞻从来只是摆摆手:“去看过了,没什么事,娘不必担心。”
说罢,咳了两嗓子,打算去吟姜。
吟姜离西木山蛮近,那里最近有个蛇妖因爱生恨,在当地各种作乱,害死了不少百姓。
竹瞻前脚刚去,桑羽后脚就跟上了。
只是没敢让竹瞻知道。
云小刚带着许棠竹眠去了另一家酒楼,因着竹眠太闷,云小刚也不大好意思各种推杯换盏,只偶尔让他们吃菜点菜,连个酒都不敢轻易上。
许棠叫了一壶茉莉龙井:“喝茶吧,我这人爱喝茶,我们家那边的茶都是我搭配的,茉莉配绿茶又香又清冽,我从前还配合着雪梨汁一起煮,更是甘醇。”
云小刚忙道:“以后有空,一定去喝一杯。”
许棠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云小芳,便问道:“云姑娘现今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提起云小芳,云小刚便五味纷杂,倒不是因为她过得不好,而是当年若不是……
“咳,她呀,她很好,去年刚嫁了人,托你的福,生活得挺幸福的。”云小刚呷了一口茶,叹道,“果真香冽。”
许棠道:“那便好,那便好。”
竹眠一言不发,只闷头嚼着菜,许棠余光瞥去,觉得他仿佛在嚼空气一般。
“吃菜。”许棠给竹眠夹了些他爱吃的,竹眠筷子一顿,最后只微微点了点头。
云小刚看着他们俩,突然生出几分尴尬,又怕自己管理不好表情叫人看了去,便只好埋头吃起了菜。
他一向消息灵通,外头一些风言风语,他总不肯当真,眼下看来……
怎会,兄弟情罢了。云小刚一口茶酒似的闷下肚,低头悄悄苦笑一下,拼命眨掉了将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