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栖哥哥准备好了没?”许棠张开双臂,“假装我们是八岁小孩。”
桑渺抱着胳膊躲在暗处,嗤笑一声,这还用得着假装吗?这么大块头装小孩,简直宛如智障!
两个人捋好衣服,哧溜滑了下去,半道上不知撞到了什么,木板一翻,两个人抱着滚了下去。
桑渺捂住眼睛,这场面,真的是让他不忍直视。
许棠本就比竹眠矮上一截,此刻他的脑袋埋在竹眠怀里,竹眠身上那股清雅的气息在冰雪中甚是沁神,再经由胸口那一抹温热,像小轩窗前幽幽烘着的薄荷叶,连带着沾到他身上的泥土,促促的生涩中都透着遗世独立的绵长暖香。
许棠扑哧扑哧笑起来,竹眠躺在那一动未动,垂眸看向他:“摔下来很好玩吗?”
许棠抬起头,笑得像个可爱憨憨:“自己一个人摔下来肯定不好玩。”说罢猛地环紧了胳膊,把竹眠搂得身子一震,又眯着眼笑道,“你身上好暖。”
桑渺牙直打颤,恨不得立刻蹦起把这两人从雪地里铲出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有毛病吗?这是雪不是棉花!
竹眠此时像老父亲看傻儿子一般,微微叹了口气:“快起来吧,你不冷吗?”
许棠把手松开,揉了揉自己冻红的脸蛋,脸上洋溢着暖笑:“不冷啊。”
竹眠刚要拉他起来,许棠又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怎样都是好的。雨是甜的,雪是暖的,烈日是爱神,冷月是红娘。”
那一刻,竹眠觉得,就是冻死在雪地里都值了。
算了,不值。
竹眠先起身,接着又拽起了许棠,正色道:“走吧。”
跟这么久了,好像跟不到桑皎的样子。桑渺犹豫了一阵,罢了,反正自己也不知道桑皎在哪,许棠他们两个貌似在追查朔华神凤下落,他父亲和大哥的死皆与此有关,跟着也不算白走一遭,他们刚好也是往南走,跟着他们的同时再搜寻一下桑皎,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去汜南的途中,雪渐渐地小了,街上人多了起来,烟火气升起,数十种吃食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却是各招各的蜂各引各的蝶,丝毫没有混杂。
路过一个黄米糕摊时,桑羽笑了笑:“皎皎若是在这就好了,她爱吃这个。”
竹瞻不以为然地看了摊子一眼:“她自己会买。”
桑羽还是微微笑了笑,停下来,对老板说:“我要一块。”
老板立刻高声应了她,满脸乐呵,弯着腰像推磨盘一样围着那口圆锅转到桑羽面前,拿起小铲子,板板正正四刀下去,把“井”中间那块插了根小棍儿,捅出来,递给了桑羽,笑道:“姑娘好运气,这块里蜜枣可真多。”
桑羽笑笑,一口咬下去,在心里说,皎皎,我替你吃,算我买给你了。
竹瞻问:“你不是说想吃栗子糕吗?”
“看到黄米糕了,忍不住想尝尝,没事,走走就饿了。”
那一路桑羽总是不停地微笑,看看街两旁的店铺,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买吃食也未带上竹瞻,自己一个人吃,一个人逛,竹瞻身前身后跟着,像个空气侍卫。
桑羽觉得很舒畅,二十年来,她一直都活得像绷紧的弦,今天走在街上,好像顺流而下的游鱼。
真好,今日这份畅快,她要一个人,好好享受一番。
走到尽头时,她还是笑了笑,转头看向一把刹住脚步的竹瞻:“麻烦你了,我没忘了你,我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想沉浸在爱自己当中,可也不舍竹瞻离去。
竹瞻虽然奇怪了一路,却也不会去责怪桑羽什么,只淡淡说了一句:“没事,做事前,多吃点也好。”
汜南城的百姓皆夹道欢迎竹瞻和桑羽,竹瞻一路听着两旁各种轰炸般的喊声,头越发疼起来。
为了不丢面子,尽显礼数,招待地点设在汜南首富李员外家,首富自己家就受扰多日,本就恨不得把这尊大佛搬到自己家,对于城中百姓的提议,也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恨不得把客房布置成天宫。
“那女子到底怎么回事?”竹瞻第一次如此渴望休息,李员外的椅子刚搬上,就迫不及待地坐下来。
李员外忙手脚并用,说书一般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两个月前的那件事。
城北有一户卖猪肉的,姓吴,生得五大三粗,他妻子金氏,出身于普通农户,长得平平无奇,声音也尖锐刺耳,十六年前他们生了个女儿,刚出生就玲珑可爱,众人夸赞,夫妻俩只道,孩子还小,哪看得出五官,我们夫妇二人生得这般模样,孩子自然也不会好看,但万万没想到啊,这姑娘越来越漂亮,比城南赫赫有名的第一美人还要好看,渐渐地闲话就出来了,说这姑娘一定是她娘跟人苟且生出来的,不然爹娘都长那样,孩子怎么可能长成这样。起初那吴屠户还强忍着,后来就忍无可忍了,成日打骂老婆,质问她是不是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他老婆赌天赌地说自己绝对不可能说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孩子的的确确就是他的。可人心哪架得住闲言碎语,吴屠户恼羞之下,拿剁猪肉的菜刀捅死了自己的老婆,然后一把火烧了家,自己把自己烧死了。他女儿一个人承受身边人的指指点点,后来受不了了,就投水自尽了,后来整个汜南好些人家都看到过她半夜从井里爬出来,从河里爬出来,甚至洗脸的时候映照在脸盆里的不是自己的脸,竟是那位吴姑娘的脸,闹得现在人别说洗脸了,连喝水都是渴到快疯了才闭上眼小小抿一口。
桑羽厉色道:“一个大好年华的姑娘,生生被流言蜚语弄得家破人亡,冤魂化作厉鬼,倒也是情有可原。”
“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她镇住。”竹瞻站起身,又坐了下来,“待夜至,布阵。”
“什么阵,可需要小可帮忙?”李员外小心翼翼奉上新茶。
“不必,招魂阵,我与桑羽二人即可。”
夜间的风甚是刺骨,桑羽知道竹瞻的身子大不如前,布阵的时候便不声不响出了大半的力,完成后便同竹瞻一起站在暗处,等待着吴氏出现。
一阵阴风挟裹着树枝上的积雪凄厉地呼啸着,阵法四周的铃铛在静夜中凌乱地响着,如此嘈杂,更令人觉得这夜可怖。
一个白衣女子慢慢走了过来,浑身湿漉漉的,零散的头发下,依稀可见清纯秀美的容颜,眼神空洞,步履沉缓。
看来并非厉鬼,只是不甘心罢了。竹瞻莫名松了口气,这举止神态,完全就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死得不甘心,却又怯懦不堪,不敢做出过激的事情罢了。
这样的鬼,最好收服,也许根本不用出手,劝几句就行了。
桑羽却是满眼同情,甚至不忍心横到她面前。
铃声骤停,那女子走进了阵法当中,桑羽屏住了呼吸,竹瞻正在心里准备措辞,两个人皆没有立刻出手。
“峙宇,我好像有些感应了。”桑皎握着紫晶,冲竹瞰喊道,“姐姐好像有危险,我们快去!”
“去!立刻就去,她在哪?”竹瞰直接扔下了马,桑皎却将她一把牵住了。
“只知道大概是什么方位,具体什么地方还感应不到,但是似乎不近,你我灵力都不高,御剑也许不会太顺畅,我们先骑这马奔一截,剩下的路程御剑,也好留点体力帮忙。”
两个人骑着马一路南去,桑皎被晃得想吐,但怕竹瞰担心,会放慢速度,就拼命忍住了。
“朔华神凤?”鸦族族长一脸茫然,“我都一百一十岁了,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它是上古神兽之首罢了。”
许棠问竹眠:“应该没有再打探的必要了吧。”
“别,小伙子。”鸦族族长看着十分热心,“我一百一十岁,我父亲一百四十多了,他早年走南闯北,为了复兴鸦族,各大族都套过近乎,熟读各种异族志,也许他可以知道一二。”
不得不说,世界真奇妙,谁能想到,真身如此黑的鸦族族民,一个个皮肤又白又细腻。
鸦族族长的父亲看着七八十的样子,个头不高,十分和蔼,见许棠弯腰跟自己问好,便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生得极好,我家后代以后就要长你这样。”
鸦族族长立刻附和:“只有娶了咱家的女娃,才能……”
“啊不不不不不!”许棠连连摆手,“我哪能啊!”
“哪不能了?”
“我……我订了亲了。”许棠拱拱手,“谢长老美意。”
竹眠暗暗一笑。
“没事。”族长父亲很是大气,脸上一丝不悦都没有,直入正题,“朔华神凤啊,我是知道一点点点,而且还是当年去巴结鹤族时不小心听到的。”
“请问您听到了什么?”许棠眼中抑制不住地激动。
“听到……哎呀……”族长父亲眼神突然滞住,神志不清起来,口中含含糊糊几个字,头一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