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棠说:“要加点热水吗?”
雾渺渺的水汽中传来一个水碎玉石般的声音:“想加点你。”
许棠眨巴着眼:“嗯?”
那边没有声音了,许棠等了半天,最后偷偷往屏风那边瞄了几眼,见竹眠依旧闭着眼睛。
呼……许是听错了,竹眠都不喜欢我说腻歪话,他自己又怎么可能说。
许棠拍了拍胸口,把身子侧了过去。
太师椅摇地咿呀作响,来回摇晃中,一阵一阵地露出屏风后竹眠望向这里的脸,青涩又冷峻的轮廓在白纱和轻雾中有种烟笼寒水月笼沙,冷与温,峻与柔交织的隐约美感。
玄煌崖地势不是一般的险峻,神族之地,另加寒气逼人,两个人冻得满脸通红爬上来,被路过的孔雀族长老看到,六目相对,半晌,那长老才厉声问道:“擅闯者何人!”
“擅闯?”许棠一脸惊讶,“四周没有看到人,不知道还要通报,很抱歉。”
长老甩了甩袖子:“罢了,你们二人来此地作甚,知不知道这是神域。”
“晚辈知道,晚辈知道,晚辈许棠,拜见长老。”
竹眠跟着行了个礼。
“许棠?哪个许棠?”长老打量了许棠一番,若有所思。
“您若听说过的话,也许就是您听过的那个许棠。”许棠的模样看起来像自嘲。
“诗人?”
许棠眼中的光十分奇异:“啊?您居然知道晚辈是个诗人?”
“不是你。”长老摆摆手,“我是说诗人许棠,字文化,有一句诗我年轻时很喜欢,‘好花皆折尽,明日恐无春’。”
“好花皆折尽,明日恐无春。”许棠默默又念了一遍,“果然好诗,方才让长老见笑了,晚辈才疏学浅,怎配自称诗人。”
“许棠,许择木,天脉元君。”那长老忽而抚着胡子,抬头眼神垂向许棠,“是你吗?”
许棠一惊:“正是在下。”
长老神色一敛:“你来作甚?”
“长老,恕晚辈冒昧,请问长老知道有关朔华神凤的下落吗?”
长老倒也并不奇怪:“朔华元尊作古数千年,还能有什么下落。”
“那这天脉……”
“由凤族保管。”
“为何会在我身上?”
“这……”长老又像是犹豫又像是不知,“我怎么知道。”
“长老!”许棠忙拦住正欲走的他,“晚辈恳求长老告知一二,这天脉之谜若不解开,万一它再次发作,恐殃及百姓,还请长老三思。”
长老无奈道:“我真的不知,神族和神界还离得远呢!而且那是凤族的事,我们是孔雀族。”
“可……孔雀族是不是一向和凤族亲近?”
“从前是有过交集,后来淡了。”
“那……那其他族人长老知不知道点事情呢?”
长老表情没有崩,继续耐心道:“不过……我可以带你们去见我们族长。”
宋夫人孕期脾性不稳,陆夫人让陆白石过去送点安神安胎的药。陆白石一脸认真地接了这个任务,去到空山,还没进宋道主的院子,老远就听到宋夫人的哭闹声。
“都是他干的!都是他干的!”
“好好好,都是他,都是他。”宋道主着急忙慌地哄着。
“抽他!拿万剐鞭抽!”宋夫人的声音怎么如此狠戾,陆白石站在院门口,犹豫着这时候能不能进去。
“那可不行,万剐鞭抽他?怎么能抽他呢?一鞭如千刀,两边如万剐,他毕竟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在这里!”宋夫人摸着肚子哭道,“今日路过小镜湖,我差点掉下去!路边积雪明明都被铲除了,为什么还会滑?一定是他干的!他想害死我的孩子!”
宋落松跪在地上,弯着腰背,脸上痴痴呆呆的,口中只差流个涎水了:“没……没有,我没有……我在屋……不敢出去……”
“胡说八道!”宋夫人气急败坏,“除了你,没人想对付我!来人,上鞭!”
一鞭子抽下去,宋落松痛得一呼,手触电般僵在半空,宋道主忙一把握住宋夫人的手,口中却依旧是哄着的语气:“夫人消消气,这一鞭够他受的了。”
宋夫人挣扎着还要打,宋道主忙喊道:“来人,将这逆子给我叉出去!”
宋夫人哪里肯依,一把甩开宋道主,举起胳膊还要抽,陆白石实在看不下去了,乌羽一旋,打掉了那个鞭子。
“你?”宋夫人鞭子被打掉,吓得一晃当,宋道主忙扶住了她。
“白石见过宋道主,宋夫人。”陆白石谦谦一礼,接着低头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宋落松,眼神颇为同情,“见过灵柏兄。”
宋落松缩着身子,怯怯地看了陆白石一眼,半天才直起身子:“年因兄。”
宋道主觉得脸上有些难堪,不等他扶起宋落松,陆白石已经出手扶起他了。
“灵柏,你先回去。”宋道主拍了拍宋落松肩膀,又对陆白石道,“年因啊,让你见笑了。”
陆白石没有吭声,宋夫人见宋落松一拐一拐地走了,气得心里也不顺畅。
“把夫人扶下去休息。”宋道主命令了一旁几个丫鬟,“仔细着点。”
也不等宋夫人走过门,陆白石便笑吟吟拿出礼物:“这是我母亲的一点心意,宋夫人吃了,可安神静气。”
自从陆山客和宋落庭殒命后,陆道主陆夫人时不时就派陆白石去送点东西,两家人都心知肚明,嘴上也都客气两句就翻篇了。
“真是麻烦陆夫人了。”陆道主看也不看就命人收下了,“年因啊,最近你父母身体如何啊?”
“都还好,我父母一直很记挂您二位。”
“我们也都康健。对了,我听说你前段时间一直在外面跑,怎么了?是……有什么比较重的任务吗?”
“啊?”陆白石突然一慌,他怎么知道,莫非跟踪了我,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哦,那段时间的确任务繁重。”
“也是。”宋道主叹了口气,“你兄长刚去,确实担子都压在你身上了。”
陆白石脸一白,没有吱声。
竹眠与许棠并肩,一路警惕地去了孔雀族的明霞殿,大殿上空空荡荡的,长老说:“这是议事用的殿,你们先等着,我去请族长。”
明霞殿一色孔雀蓝,镶嵌着各种宝石,隐隐还有股幽兰般的香气,不一会儿,族长来了,十分客气地让他们两人坐下,命人上了一壶甘露茶。
族长半束着微卷的头发,额前一颗蓝色宝石,披着孔雀翎斗篷,眼窝深邃,眸子微蓝,鼻梁高挺,轻薄的嘴唇看起来柔软非常。
三十岁的气韵,俊美又庄严,许棠二十年来,真真没见过这样华美的男子。
族长玉口一开:“你就是许棠?”
“正是在下。”
“你便是郎溪那位三公子吧。”族长看向竹眠,眼神中有种经年重逢的微光,“如今越发沉雅了。”
“晚辈竹眠,见过族长。”竹眠又是一礼。
族长颇为赞赏地点点头:“都先下去吧。”
许棠问:“族长真的知道些什么吗?”
族长坐下来,一口茶喝下去,口中余香未尽:“实不相瞒,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情,不过年代久远,我也不大确定。”
“族长请讲。”
“凤族一脉因着朔华元尊的死,万念俱灰,无心修炼,只代代守着元尊的神脉,至于他们在哪,我也不知。不过天脉忽然临世,宿在了你体内,凤族却无一人出来收回,这实在可疑。”
“是……凤族的人……”许棠恍然大悟,“我怎么这么蠢!”
“倒也不一定。”族长看着许棠,笑了一下,像流光溢彩的宝石,又深沉内敛,毫不夸张,“也许,也许凤族……是遭遇了什么难事吧。毕竟神族,怎会放任天脉残害无辜。”
“可天脉为何是这样,自从我拥有了它,总是半梦半醒地,不由自主地杀人。”
“凤族怨煞之气很重,连带着天脉也是如此。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层原因,但无论如何,凤族是不会滥杀无辜的,所以我猜测,凤族应该出了什么事,天脉落入了歹人手中。”
“也就是说,我果然是被人操纵的,那这个人……”许棠一惊,“难道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我?我记得雀族曾说,老族长察觉到有人要对他出手。”
“倒也不一定时时刻刻跟着,但是他一定可以随时掌握你的动向。”
“那我们来这里……”
“既然安全到了就不必担心,神族界域广大,进去了那些术法是使不出来的。”
族长忽又道:“不过,怎么会让你们进来呢?”
许棠竹眠面面相觑,竹眠眉头一紧:“如果说他是故意的,那……莫非是想借我们的手再摧毁天脉?”
“如此看来,便极有可能是凤族遇难了。”族长叹了口气。
“有何办法,能将他取出来,又不伤了它呢?”竹眠问道。
“我正想说这个。朔华元尊和始宗神兽,也就是始宗元尊,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朔华元尊当日之死并非寿终正寝,论理,始宗元尊应该还在,现今只有它,能将天脉取出来。”
“始宗元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