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客栈。
隔壁住着一对父子,小孩六岁,叫小灰,跟竹昀在楼上走廊里玩珠子。
“我跟你说,我父亲是村草。”小灰蹲在地上,肉乎乎的手把珠子一弹。
“什么叫村草?”竹昀捡回自己的珠子。
“就是村里长得最帅的人,可帅了,走到哪里都有姑娘偷偷看他。”小灰抬起头,颇为自豪。
“哦。”竹昀眉一抬,眼睛一圆:“那我父亲也是村草。”
“骗人,我父亲才是村草!”小灰一脸不悦。
“我没骗人!我父亲就是!”竹昀小眉毛一竖,摆出一副拒不认输的样子。
小灰蹭地站起来,冲身后的房间喊道:“父亲大人,你出来!”
竹昀也不甘示弱,冲身后开着门的房间喊道:“父亲大人,你也出来!”
竹眠就坐在屋里看着竹昀,听他这样喊自己,有些好笑,只喝了口茶,没搭理他。
小灰的爹倒是出来了:“小兔崽子,好好叫爹不行吗?叫什么父亲大人!”
竹昀一直眼巴巴地盯着竹眠,见他不出来,气的噘着嘴跺了一脚。
正此时,许棠出来了,打算把竹昀抱回去,小灰爹看见许棠,一愣,暗叹道: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帅气的男子。不由得为自己儿子刚刚那番话红了脸,赔笑着说:“想必你就是这孩子他爹吧!”许棠刚想蹲下来抱竹昀,忽地僵住,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灰爹摸摸鼻头,满脸的不好意思:“刚刚犬子说的那些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你这样的相貌,我们村十辈子都没出过一个。”
许棠略微有些尴尬,倒是竹昀,听到小灰爹方才那番话,立刻就跳起来,得意洋洋地看着小灰:“他就是我爹,他就是我爹!”
“你个!”许棠指着竹昀,憋住了后面的话。
竹眠在屋里咳了两声。
竹瞰带着桑皎回到郎溪,两个人面色沉沉,一起去拜见了竹夫人。
“成亲了,孩子都有了。”竹夫人端坐在堂上,不似暴雨,却同寒风。
竹瞰跪下:“娘,孩儿知错了,但孩儿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我是你娘!我能把你怎么样你要跟我说迫不得已这四个字?”
桑皎也跪着,脸色有些发白:“是我的错,我娘她……她不许……”
竹夫人看着桑皎,脸色略缓:“你刚生了孩子,地上凉,先起来。”
桑皎没敢动,竹夫人看向竹瞰:“且不说你已为人父,你都跟她相处这么久了,还没长大吗?不懂得心疼人吗?她不起,你为什么不扶她起来?”
竹瞰猛一抬头:“啊?”
“你啊什么?扶你夫人起来!”
竹瞰抑制不住心头的欣喜,赶紧起身扶起了桑皎。
“谢谢娘!”竹瞰笑着对竹夫人拱拱手,眼睛只看着桑皎。
竹夫人清了清嗓子,依旧一副严肃的模样:“你觉得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竹瞰立刻蔫了下来。
“你要怎么跟弃闻的人解释?”竹夫人闷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这种做法很冲动,很不负责任?”
竹瞰头越发低了,桑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是我的错,是我……”
“皎儿,你坐下休息就好。”竹夫人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桑皎嘴唇嚅了嚅,最后还是乖巧又胆颤地坐了。
“娘,我保证我会对她好,我绝对不是闹着玩的,爱情这种事情应该是自由的,反正我不在意那么多。”竹瞰垂着头,语气稍微硬了些。
竹夫人扶额叹了口气:“罢了,皎儿先在这住下,你娘那边,到时候我会去跟她聊聊。还有,孩子在你三哥那里?”
“对,三哥和许择木护着呢。”
竹夫人起身,走了出去:“你们先歇歇吧,瞰儿,去厨房叫点补汤给皎儿,我去找你二哥,让他去寻眠儿他们。”
晚上,许棠躺在床上,扭过头,看见竹眠躺得板板正正,闭着眼,侧颜被一缕月光柔柔地笼着,似莹白的大理石一般。
“眼下还不宜去弃闻,空山的人说不定还在追杀我们,万一追到弃闻,又是一个大麻烦。”许棠侧过身子,一只胳膊撑着脑袋。
“先回郎溪,从长计议。”
“也是,这还有个小麻烦呢!”许棠把眼珠子向下瞟去。
“父亲,爹爹,你们不困吗?”竹昀把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看看竹眠,又看看许棠。
“你叫谁爹爹呢?”许棠戳了戳他的小脑袋瓜子。
“叫你爹爹,你长得好看,叫你爹爹有面子。”
“你这小家伙,你知道什么叫面子?算了,我小的时候也虚荣过。”许棠轻笑一声,“我都怀疑你爹是不是只叫你长大了五岁。”
“我爹?我爹不是你吗?”
“算啦算啦,我就是你爹,我就是你爹,我该你的,我欠你的,我就你爹了行了吧!”许棠翻过身子,闭上眼,“睡觉了。”
“好挤~”竹昀奶声奶气地抱怨了一声,“爹爹你去床底下睡~”
“你要说地下还凑合,说床底就过分了啊!”许棠不动如山,“睡觉!你看看你两边都空多少位置出来了。”
“我挤!”竹昀摆大字睡惯了,现下十分不自在,“为什么你们不买两间房!”
“没钱,穷!”
“啊?”竹昀有点伤心,“白天还跟小灰说你的钱可以娶走他娘呢!”
“我为什么要娶走他娘?”许棠猛地翻过身,竹眠也倏地睁开眼。
竹昀吓了一跳,委屈巴巴眼泛泪光:“小灰说他爹种的地无人能比,每年能种出来的米有十层房子那么高,一颗米就能卖一个大元宝,所以很有钱很有钱,能娶到他们村最漂亮的姑娘,就是他娘,我就说,我爹爹也能娶到……”
许棠无奈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下次不要这样了,那是人家的娘,已经嫁人了,我还怎么娶。”
竹昀点点头,把头缩进了被子。许棠翻过身,闭上眼,打算入眠。
“那我娘呢?”竹昀突然跟个地鼠一样从被子里冒出来,把许棠吓了一跳。
“你娘……你娘她……”许棠上下磕着牙,不知如何启齿。
竹瞰交代过,暂时不要让人知道竹昀的身份。
“父亲,你就是我娘对不对?”竹昀把脑袋转向竹眠,满脸认真,眼珠像颗小豆子。
“不是。”竹眠把身子面向墙壁,“睡觉!”
竹睢的眼神里,温和中多了一丝疲惫。
他前段时日修的赋生诀,在体内比较燎热,所以虽是寒冬,也只穿着一身飘飘纱衣,因生得俊美非常,来往路人见了,皆以为是仙人。
就在头几天,有个街头小混混装酷,穿着单衣上街,当场被骂神经病,得到的最好的评价,也是“体质真好好生羡慕”。
街上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的女子都忍不住往竹睢这里看一眼,竹睢目不斜视,只云淡风轻地往前走,在烟火气袅袅的大街,飘飘如仙。
“哎你这个人怎么不给钱?把钱给我!哎哎哎快帮我抓住她!”
竹睢一回头,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迎面撞了上来。
“姑娘,没事吧?”竹睢正欲将她扶起,后面就有两个人冲了上来,拽住她的胳膊,指着鼻子骂:“你别以为自己是个女人我就会心软!都像你这样不给钱就跑,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旁边一人也跟着附和:“就是,本来就是小本买卖,你要是个乞丐婆也就算了,毕竟还抱着孩子怪可怜的,可你打扮得又不差,我就不信你没钱,你要是没钱,那咱们整个城得有一半是乞丐了吧。”
“把钱交出来,不然你别想走!”
竹睢看那女人包子只咬了一小口,剩下的抓在手里一直不敢吃,弯腰低头的模样甚是可怜,许是家里遭了什么事出来逃难的,便稳住那个老板:“多少钱,我出。”
附近忽然“哇”声一片,少女们纷纷羡慕了。
老板拿了钱,也就熄了火,对竹睢说:“你可真是活菩萨,这种事多了去了,心再好也不能乱帮,不然这群人以后就只会等着你这样的好心人来帮他们占便宜。”
竹睢只微微一笑送他们离开,接着对那女子关怀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那女子抬起头,眼泪唰唰往下掉:“公子,我……我需要一点钱。”
竹睢取钱袋的空,那女人怀中孩子哭了起来,女人忙摇着哄了哄,一阵风吹过,掀起了孩子头上的帽子,露出来一个血红色碗莲印记。
“你……”竹睢看着那个印记,手顿住了。
诺歌一慌,赶紧抱着孩子就跑。
竹睢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可眼下实在大街上,动手怕伤到行人,只得追着她,一直追到僻静处。
“我知道你是谁,跟我走。”竹睢掌心一伸,诺歌就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样,走不动了。
“我与公子无冤无仇,公子这是要干什么?”诺歌挣扎着,“我们孤儿寡母,公子看着谦和温雅,竟是要趁着没人行什么不耻之事吗?”
“无冤无仇吗?”竹睢面不改色,“我听闻,你与我的友人是一伙,你倒是说说,他姓甚名谁,何字何号,家住哪里,师从何处,又是如何与你相认,为何与你为伍,究竟所为何事?”
诺歌抽抽噎噎:“公子,放过我吧。”
“与我去空山,要不要放过,也该是他们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