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空气,很是新鲜。
既有冷飕飕的新鲜,也有热乎乎的新鲜。
许棠买了几块糕,打算带到那边的粥铺一块吃。
“公子好食量啊,怪不得看着这么健康,这脸白里透红的……还好看,像城北徐公一样好看。”米糕店老板熟练地包好糕,双手递给许棠。
许棠打小出门就被人夸长得好看,“这小宝宝,走路颠颠的,跟个小熊熊一样。”“这小孩真可爱,跟谁谁家那个圆头小猫猫一样。”“这孩子长得好哇,像个小白龙。”“这小伙子生得不错,历元小太阳!”
许棠热泪盈眶,长大了以后,终于像个人了。
“公子生得好看,给我们小店添了光彩,收你一半钱就好啦!”
许棠忙摆摆手:“别呀,我不是个靠脸吃饭的人。”
“呵呵,公子有骨气。”老板看着许棠摸了一把腰间脸色就变了,然后又急急慌慌把把全身上下都找了一遍,连靴筒都没放过,不由得也变了脸色,“公子?”
许棠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现在好了,靠脸也吃不了饭了,一分没带!
老板的脸当场就垮下来了:“公子可不像没钱的人。”
“但是忘了带钱还是很正常的。”许棠赔着笑,把糕点放到台上,“能退吗这?”
老板没好气地蹦铜板一般吐出两个字:“行吧。”
“别——”一个奶音拖得很长,但越来越近,许棠一转身,看见竹昀像是顺着他的声音滑过来的一样。
竹昀气喘吁吁跑到柜台,把钱袋伸过去:“我有钱,我有钱!不好意思,犬父给您添麻烦了。”
许棠一手撑在台上,一手叉着腰:“说谁犬父呢?你个小毛孩,还你有钱,这钱是你的吗?早上给你穿衣服的时候你那小兜兜还空空如也呢哎不是,这不我的钱袋吗?”
竹昀手一缩,把钱袋背到身后:“这是父亲给我的!我父亲的就是我的!”
许棠摇摇头,许是钱袋掉了,被竹眠收拾了去吧。他伸手要拿钱给老板,竹昀以为他要抢,死活不放手,许棠无奈:“你给,你给人家。”
老板乐呵呵找了钱:“这孩子是你侄儿还是外甥,长得跟你怪像的,尤其是这鼻子,简直一模一样。”
这话许棠从小到大听太多了,也就没说什么,刚要走,就见竹昀奔出去,一把搂住竹眠的腿,扭着小身子,一脸委屈:“父亲!你的钱是不是我的钱?爹爹说我没钱,那不是我的。”
老板瞬间僵住了:“啊……那个……你们……到底谁他爹啊?”
“是他!”竹昀指着许棠,气呼呼噘着嘴。
“那那个……”老板犹犹豫豫指向竹眠。
“这个是我父亲!”竹眠伸长脑袋,冲老板喊道。
老板张口结舌,在蒸汽中凌乱。
“你说这小孩是不是太早熟了?我十岁左右才学会炫富呢!”许棠靠近竹眠,悄声道。
“不过都是炫富,都是虚荣,还分什么年纪。想当初我跟铁狮攀比,他说他家那铁是什么盘古开天辟地留下的盘古璧,我就随便捡颗鹅卵石说那是女娲补天用剩的,赐给我老祖宗了,就为了这个谎,还现场编了一个女娲和我祖先的爱恨情仇……罪过啊!”
“上学堂那会子有些同塾可较劲了,谁谁买了一支外地的笔,那都得添油加醋在班里各种吹嘘,恨不得说成是王羲之用过的笔。我娘当时都很无奈,说我怎么一点都不像她,她小时候可质朴了,从来不爱攀比,还列举了周围一堆别人家的孩子教训我,那时候我根本听不懂,长大了才开始慢慢抛弃这些虚的东西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天大地大,谁不是沧海一粟呢,蚂蚁跟蚂蚁比谁腿粗,放在整个世间,好像一个笑话啊。”
“竹眠,你小时候有过吗?我猜你应该没有。”许棠伏在他耳边一笑。
竹眠没吭声,许棠以为自己话太多了,立刻闭了嘴,拉着竹昀,往粥铺走。
“其实有过。”竹眠突然一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和二哥去给一个长辈拜年,因为别人夸二哥貌似潘安,我容比卫玠,我回家还特地翻了书,看看是潘安好看还是卫玠好看。”
许棠扑哧一笑,摇摇头,调侃道:“真是,你说一个人的皮囊,那底下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
“不用惊讶,你有大把的时间来了解。”
“我不惊讶哈哈,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啊,所以我这人有些时候特别能接受别人不一样的一面,当然也不一定。”
竹昀甩开许棠的手:“我要吃糖葫芦!别人家的小孩子都有,你的小孩子也要!”
竹睢没有管诺歌的挣扎,也没有理会她的哭喊,带着她,直接到了空山。
宋道主没敢让宋夫人过来,怕她又失了分寸。
“孽障,你把我的一双儿女怎么了?”宋道主拼命忍着,咬牙切齿。
“我不知道。”诺歌看着被夺去的孩子,不停地挣扎,衣服差点被扯去。
“你不知道?你要是再嘴硬,我就杀了这个孩子。”
“不要!”诺歌一声凄吼,“那两个孩子,不是都,都被你们看到了吗?在,在那个地方……”
“看到了有什么用?你告诉我,你用了什么法子把他们弄成了这样,他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回来!”宋道主语气颇为激烈,陆道主忙安抚了一下。
“不是我……”诺歌流着泪,“不是我干的,真的。”
“你孩子这个额头是怎么回事?”陆道主指着那朵碗莲,“莫非有什么蹊跷?”
“那是胎记!胎记!自小就有的!”
“胎记?”陆道主摸了摸孩子额头,“这胎记生的,未免也太齐整了。”
宋道主瞪了一眼那个孩子:“我听说,你与许棠是一伙的?此事与他有关?”
“宋道主。”竹睢站了出来,“许择木与这女子或许有过一面之缘,但应该不会和这事有关,望道主莫要听信一面之词。”
“不!”诺歌眼色一狠,“就是那个人指使的我!他要修炼什么邪术,需要吸食婴孩元神。就……就利用我的孩子威胁我替他办事!我说的是真的!”
“姑娘,谎言迟早会被拆穿,何况在座的各位,皆非凡俗之人,你瞒得过吗?”竹睢收起温雅,面色沉沉。
诺歌根本不理会他,继续喊冤:“如果他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怎么会知道他?当日我被人追杀,他还救过我呢,他坚持要放我走,就是为了让我感激在心死心塌地帮他做事。”
“姑娘休要再胡言!”
“她说的没错。”一个声音传来,众人齐齐望向门口。
烨宸走进来,略微行了个礼,眼睛斜向一旁发抖的诺歌:“那位许择木的确救过她,不管我族反对,硬要我放了他。”
众人议论起来:
“果真是他!”
“想不到这许棠暗地里搞了这么多小动作,可恨我们大意了,以为天脉未觉醒,不会有什么事。”
“天脉若是觉醒江尊主早说了,一定是他启动不了天脉的力量,就想修炼其他邪门歪道。真是……弃闻杳鹤倒完霉,又开始把手伸到空山了,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真是……许棠必死!”
“诸位先听我说。”烨宸的声音一出,堂上立刻安静下来了。
烨宸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在场诸位,诺歌彻底绝望了,瘫坐在地上,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君,你,可有办法救救我的孩子?”宋道主抱着一丝希望,急切地问烨宸。
“没有,你们家孩子的命,现在是这个孽障的了。”烨宸看了一眼那个熟睡的碗莲小孩,摇了摇头。
“你!我要杀了你们!替我儿女偿命!”
“宋道主!”江旧年突然走了进来,“家中有事困住了,来的稍晚了些,望道主们见谅,这是怎么了?”
诺歌听这声音,猛地一激灵,莫非?
她一转头,看见江旧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江旧年给了她一个眼神,看似漫不经心,里面却也藏着一丝威胁,甚至,还有一种能稳住她的镇定。
宋道主颤抖的手一时不知道该指着诺歌还是该指着那个小孩,愤怒使他语无伦次,但江旧年依旧迅速提取出了关键的信息。
“幼子无辜,这个人罪孽深重,理应她来偿命。”江旧年看着诺歌,诺歌看着江旧年。
是他让我这么做的,是他告诉我空山的这对龙凤胎能救我儿,是他破了空山的结界,是他替我处理了侍卫和家丁们,是他是他全是他,我要不要……
诺歌握紧拳头,刚一抬头,就看见江旧年站在她的儿子身边,抚摸着他额头上那朵碗莲。
求生与求死激烈地扭在一起冲了出来,诺歌冲江旧年喊道:“我有罪!我认罪!求道长别伤害我儿子!”
“这孩子交给我吧。”烨宸伸手要来抱,被江旧年拦住了。
“给我吧,放在断舍,有什么事,我们几个门派能就地解决。”
“罢了,也好。”烨宸冷冷地看了一眼诺歌,“你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别再有什么怨念,你的儿子还在世上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宽容了。”
诺歌把头埋在发间:“我对不起我的族人。”
“何止是对不起,你简直是他们的耻辱。”烨宸一甩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