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两天的许棠像飞蛾扑火一般冲向饭堂,眼瞧着哪哪窗口队伍都长的像小青龙一般,正急的不知往何处排队,忽然右边一条小青龙一摆尾,露出一只猪儿虫。
好傻啊他们,放着这么短的队伍不排,非往长的地方排,难不成都不饿?这样想着,许棠便加快速度,冲向了那只猪儿虫。云小刚在背后喊了他一声他都没听见。只急急忙忙往前冲,还得注意着别撞到人。猪儿虫外端着饭菜的人他倒是没撞到,就是一头撞到了猪儿虫的尾巴上。
“谁!”猪儿虫的头头一头插进了窗口内的瓦罐汤里,顶着一头汤水,怒气冲冲地往后咆哮。
许棠一抬头,不偏不倚,碰上了汤香四溢的竹瞰的怒目。
“是你!”竹瞰正欲走过来,却被后面的竹睢拦住了。
“四弟,注意仪态。”竹睢温言,连拦着都动作都很轻柔。
小青龙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猪儿虫上,许棠知道自己闯祸了,尴尬地冲竹瞰摆摆手:“啊……竹四公子,这,这真的很不好意思啊。竹四公子尽管惩罚,许某甘愿受罚。”
“好啊!”竹瞰被竹睢拦着,也不好抗拒,便叫道,“你今天不许吃饭!”
啥子!不许吃饭?许棠立刻一副苦兮兮的样子:“大哥,我两天没吃饭了啊!”
“堂堂七尺男儿郎,少吃两顿饭就跟个小猫似的!不知道辟谷吗?修仙之人,饿两顿都承受不了吗?”
“大哥,你两天只吃两顿吗?”
“你!两天算什么,我辟谷七天不吃都没事!”
“好了四弟。”竹睢依旧谦和温润,“别为难新来的师弟,赶紧吃饭,吃完去洗洗澡。”
竹瞰瞪了一眼许棠,端着餐盘走了,许棠狗腿子一般笑着,抱拳目送他气鼓鼓地离开,心里松了一口气,方发现刚刚自己撞到的是竹眠。
“呃……对不起啊。”许棠戳了戳竹眠。
“无妨。”没回头,冷冰冰。
许棠足足打了两倍饭,刚坐下,云小刚就滑到对面坐下了,冲许棠竖起了大拇指:“择木兄,你厉害,内室弟子的队你都敢排。”
“啊?”许棠嚼着肉,嘴里含糊不清。
“我说,内室弟子站哪了,外室弟子一般就不去那里排队了,就你胆子大。”
“有这规定?”
“没啊,就是,唉,你应该懂的,就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站不到一块去。”
“什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都是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反正我不在意这些。”许棠满不在意地嚼着饭菜,眼睛四处扫了扫,忽然看见左后方一袭青衣,端端正正,方雅得不像在吃饭,像是在案前批阅书籍。
那人正是竹眠,与他娘一样,面容就像一幅没有灵魂的山水画,只是他娘的脸更像天门中断楚江开,他的脸则更像山色空蒙雨亦奇,眼中闪着毫无感情的水波,眉毛不紧皱也不慵懒,五官既不锋利也不平淡,整张脸秀气又大气,远远看去,颇有东陵美玉之姿。
许棠忽然想起嘴里还有饭,忙嚼了嚼。
竹眠的嘴巴并不像许棠这般鼓鼓囊囊,好像嚼空气一般,还嚼了那么久。许棠看着,有点着急。
看着看着,竹眠的眼前突然现出一个小竹片,他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快步走了出去,不知怎的,许棠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咏凉天竹夫人的院子里,排排站了四个人。
“孩儿们,郎溪附近有一座小城,叫阡华,阡华有个村,叫陌河村,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河妖频频作祟,还出现了一个活尸。你们大哥二哥要去掖县除魔,这次任务就交与你们了。瞰儿,眺儿,你二人去陌河捉拿河妖,眠儿,你……许棠?你来做什么?”
许棠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跟了来,一时之间,有点发懵,但随即就理清了思绪,十分积极地说道:“竹夫人,我能去吗?打打下手,历练一番。”
“打下手?你当是去大扫除吗?你连筑基都没完成呢!这可是捉妖!”竹瞰没好气地讥讽了两句。
“我知道,反正,反正村里还有村民呢,你们当我是村民就好了,我想去见识见识,竹夫人,求您了。”许棠抱抱拳,可怜兮兮地看着竹夫人。
“罢了,你想去就去吧,配合眠儿安抚一下村民,不许添乱!”
“一定一定,弟子谨遵教诲!”
说罢就贱兮兮地冲竹眠笑了笑,竹眠也没作什么回应,只转身唤了自己的佩剑。
许棠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佩剑,也不会御剑。
“竹三公子……”许棠嬉皮笑脸地看向一边的竹眠,“我没有佩剑。”
竹眠心里莫名紧了一下
。
“上来。”接下来还是那个清淡又沉稳的声音。
“哦哦。”许棠忙站到了剑上,拽住了竹眠衣服。
“喂,你拽我三哥衣服做什么?”竹瞰喊道。
“我又不会御剑,掉下来摔死了怎么办?”许棠也喊叫起来。
“安静,启程。”竹眠说罢,一股真气腾起,利剑忽地飞起直入云霄,许棠啊啊啊叫着,闭着眼睛一把抱住了竹眠的腰。竹眠耳朵往后猛地一缩,身子一震,剑也跟着震了震。
等到稳定了,许棠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又拽起了竹眠的衣角,脸慢慢往前凑了凑:“那个……竹三公子,刚刚,别介意啊。”
竹眠眼神晃了晃,喉咙微微动了动,最后只一个低沉的“嗯”。
陌河离的不远,四个人兵分两路,竹瞰和竹眺去了陌河,竹眠和许棠去了陌河村。
下了剑,许棠松开拽着竹眠衣服的手,一阵晕眩。
“实不相瞒,可栖兄,我打小就晕车,看来以后还得晕剑了。”
竹眠没有理他,径直走进村子,道路上,田野里,小河边,哪哪都是寂静一片。
“有点渗人。”许棠往竹眠身边缩了缩,换在平时,竹眠还会离远点,今日虽略有不适,身体却迟迟不愿躲开。
“小心四周,村里有活尸,村长已经通知了我娘,让我们去观音庙会面。”
“哦哦哦。”许棠弯腰缩在竹眠身边,一边四处看一边点着头。
观音庙里村民们像取暖似的围在一起,恨不得抱在一起,最外围的人还插胳膊伸腿地想往里挤,里面的则跟要被刀捅了一样肌肉紧绷。
“我们来了!”许棠一声喊,吓得村民们一片尖叫。片刻,才发觉是两个青衣飘飘的道长。
方才还紧的像砌到一块的墙一样的村民立刻土崩瓦解,围到了许棠和竹眠周围,七嘴八舌,焦急万分。
“道长,快快救人呐!”
“是啊道长,我孙女,我孙女被那活尸掳走喂河妖了!”
“我家孙女也是。”
“我家也是。”
“这可如何是好!”
许棠哎哎哎了几声,配合手势压下了村民们的声音,然后清清嗓子,刚要来段开场白,只听身后一阵沉重的踏地声,土地震动,树叶沙沙,伴随着身边的尖叫声,越来越近。许棠和竹眠一回头,瞬间就呆住了,只有竹眠反应快,一把将许棠揽到了身后。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普通男子身形,青面獠牙,红眼利爪的怪物,形状看得出来是个人,不过,已经不是人了。
那个活尸行走虽不快,但力量着实超群,每走一步都如地震,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嘴巴里含含糊糊道:“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怎么?不是你们的孙女被掳走了吗?”许棠转头看向观音庙墙角堆在一起的村民们。
“啊啊是啊,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嘟囔什么啊!”
竹眠的眼神锋利起来,冲许棠沉沉一句“躲好”,便腾空而起,手指一捻一拨,在活尸周围布下一圈符咒。
活尸臂膀一紧,头一仰,发出敲钟一般的怒吼,震的许棠脑壳一疼。正欲躲开,却突然觉得丹田处一痛,一股气息四散开来,瞬间身上好像重生了一般,充斥着莫名的力量。
活尸一声嘶吼,突然低下头,看向了许棠,眼睛一亮,径直向许棠奔去,竹眠一惊,忙臂膀直指符咒加固灵力,可没料到活尸凶残,一跺脚震碎了符咒,如幻影一般突然飞向许棠,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
“许择木!”竹眠大叫一声,提着剑挥向活尸,却伤不到他分毫。活尸突然道:“还我女儿!”
许棠看向竹眠:“好像并没有拿我怎么样。”
竹眠听闻刚刚活尸突然清晰的吼叫,闭上眼,定了定神,掐了一指,转向村民,厉声问道:“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村民忙七嘴八舌说不知道,倒是有一个老汉,畏畏缩缩地说了一句:“好像是……”话未说完,就有村民斥道:“道长面前,不许胡言乱语,仔细你下地狱!”。几个村民也斥训了几句,把他训的缩在一边彻底不敢说话了,方一脸哈巴相地对竹眠说:“道长莫要介意,这是我们村的赖疯子,他知道个什么!”
竹眠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正欲想办法解救许棠,只听许棠喊道:“可栖兄,快吹一支归来兮!”
竹眠一愣,许棠怎么会知道他的招式,可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毕竟外室弟子很多都爱八卦两下内室弟子,便赶紧唤出无言,站在许棠身边,吹起了归来兮。
许棠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突然觉得周身能量充沛,活尸抓住他胳膊以后,自丹田生出两股气脉,一股通向他的大脑,一股以相互紧抓的胳膊为媒介,通向了活尸。
至于那个招式,许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一瞬间,他好像知道了许多东西。此时归来兮幽幽入魂,许棠慢慢闭上眼,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菜园中,菜园里一个蓝衣姑娘正慌慌张张地摘着菜。
“哪来的偷菜贼!”一个农夫突然进来,破口大骂,“还是个姑娘,没羞没臊!谁家的!”
姑娘一转头,眼泪汪汪,支支吾吾:“我,我,没有家。”
“没有家?”农夫半信半疑,看了看姑娘,见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突然眼神一闪,松缓了脸道:“算了,你走吧!”
姑娘仓惶地逃了出去,农夫站在菜园栅栏口插着腰,看了半天,叹了口气,回到了屋子。
屋子里头,他的女儿正在哭泣。
“别怕,爹爹不会同意的。”农夫安慰道。
“李四!出来!”门外响起了一堆脚步声,以及粗野的叫喊声。
原来他叫李四……许棠定了定神,继续观看。
“李四!河伯明日要娶媳妇,就你家闺女适合,你要是再拖拉,全村都要跟着遭殃!”
“就是,李四,你可不能为了你一个小家舍弃了我们这一大家。”
“就是,李四,赶紧的!”
李四颤抖着走出门,跪下来,哭诉道:“乡亲们呐!我只有一个女儿……”
“我们知道,但这不是没办法么!”
“是啊李四,以后村里的女娃都是你的女儿,都会给你养老送终,大伙说是不是?”
“对对对,都是你女儿,大家都是一家人。”
李四猛然抬头,脸上露出讥讽又可怜的苦笑:“你们中,也有女儿和我女儿差不多大的,是不是?为什么非得是我?就因为老实人好欺负?”
“那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去观音庙算了,说就你女儿能消灾。”
人群中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你们哪有去观音庙,分明就是欺负老实人。”
村民一听,恼羞成怒,往后一看,发现是赖老头说的,当即就把他撵了出去。
“你一个穷光棍儿,你知道什么!又没带你去!”
李四见赖老头被踢走,心里知道自己敌不过,身体却仍不自觉地磕头:“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嘴巴都快磨秃噜皮了,敬酒不吃吃罚酒,乡亲们,把小琴绑出来!”说罢,一群人便虎狼似的往屋里挤,李四忙伸手拦道:“别别别,别吓着孩子!”
“那你让开!”
李四手没有放下,头垂了下来,半晌,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道:“你们都回去,我明儿个就把小琴送去。”
“爹爹!”小琴在屋里惊恐地喊道。
“孩子,爹对不起你,可……可全村人的性命都指望着你呢!”李四忍不住哭喊道。
村民见状,颇为满意,语气也平和许多:“老李啊,你是我们村大恩人呐!”
“是啊是啊,大恩人,大恩人。”其余村民都纷纷附和。
李四垂着脑袋,吧嗒吧嗒掉着眼泪。
第二天中午,陌河四周大红灯笼高高挂,一个神婆猴子似的乱跳,嘴里念念有词,几个壮汉喜气洋洋抬着一个花轿,轿子里坐着一个身着吉福盖着红盖头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巴的女子。几个村长老在河畔主持献祭仪式,村长上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来大声诵了一遍祭文,便冲抬轿的壮汉点点头,几个壮汉手脚麻利地把轿子抬至河边,把挣扎的女子拽出来,嘴里喊着:“恭送河神娘娘!”几个人合力,把女子扔了下去。
李四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许棠慢慢睁开眼,看着眼前这活尸,同情道:“想来你便是李四了。”接着转头横眉冷对那群村民,“你们该识得他,他叫李四。我问你们,李四的女儿呢?”
“李四的女儿……我们……不知道啊……”
“是……是啊……不知道啊……”
“荒谬!”许棠怒吼一声,“一个村子的,你们不知道,还想不想活命!”
其中一个村民战战兢兢道:“李四女儿早三十年前就……就嫁人了……”
“嫁谁了?”许棠目光凌冽。
“嫁……河伯了……”声音越来越弱。
一声巨大绵长的鸟鸣突然划过许棠脑海,似利剑一般刮骨撕肉,许棠只觉气息一乱,当即呛出一口血来。竹眠心一紧,忙扶住许棠。李四眼睛突然怒睁,猝不及防,一掌击开了竹眠。
“我没事!”许棠拼命抓住李四的臂膀,“吹一曲安魂!”
竹眠眉头紧皱,眼神里满是焦急,只紧紧地看着许棠,又吹奏了起来。
忽然,活尸的灵力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许棠体内,许棠睁着眼,内息冲得他面部肌肉都在剧烈颤动,手却怎么也脱不开李四,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四的皮渐渐凹陷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具干尸,慢慢倒在了地上。
“怎……怎么回事?”许棠和竹眠错愕地立在那里。
“你觉得怎样?”竹眠赶紧问候许棠。
许棠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功力涨了许多,神清气爽。
村民们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地上的李四,确认没动静了以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不过依旧没敢出庙。
正此时,竹瞰和竹眺来了。
“我们问过了河妖,它说它没作祟。”竹瞰急急冲竹眠道。
“没作祟?”竹眠皱了皱眉,“告诉他,先把村里的女子还回来。”
竹瞰唤出急雨,吹奏了一曲传音,半晌,对竹眠说:“它说它对天发誓它没见过那群女子,只三十多年前见着一个,但是那个被放了。”
“放了?”竹眠面露疑色。
许棠突然闭上眼,感觉四周似有非类飘动。
“你们别吭声,有异样。”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独竹瞰叫道:“你一个连筑基都没筑好的人,能发现什么异动?”竹眺忙堵住他的嘴:“别说话!”
许棠依旧闭着眼,他能感觉到,四周有不少厉魂在悄悄游走。
“四周有许多游魂。”
“你……你能感觉到?”竹眠上前,眼神里既奇怪又关切。
“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能感觉到有许多游魂。”
竹眺眼神一聚,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择木兄或许天赋异禀,看这样子,你的筑基属性应该是通灵。”
“这才几天,他筑基就成了?便是大哥三哥这般天赋异禀,都没这么快。”竹瞰反驳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竹眺看了看一脸懵的许棠。
倒是几个村民注意到了竹眺,议论起来:“这……这是个男的吧?”
“听声音,看身形,倒是个男子。”
“怎么这副穿着打扮?”
“呃……估计是特殊癖好?”
“啧啧啧,想不到啊,仙门世家……”
“你别说,要不是这体型和这声音,还挺像个水灵小姑娘!”
村民们小声讥笑起来,竹瞰听到了,脸气的通红,正欲发作,忽听许棠道:“你们叽叽歪歪什么呢!”
竹家几个兄弟一惊,齐齐看向许棠,村民们也都识趣,立刻闭了嘴巴,倒是许棠面色严峻,丝毫没有闭嘴的趋势:“你们一个个的,欺负弱小,贪生怕死就算了,还一副看耍猴儿似的嘴脸议论救命恩人。我暂且不说你们忘恩负义,单论竹六公子穿女装这件事,他做错了什么吗?你们倒是说说哪条规矩规定男人不能穿女装?人生来自由,想穿什么,想做什么用不着别人规定,你们与其揪着男人穿女装取笑议论,倒不如反省反省自己,若是把你们投了河,能不能洗干净自己那颗心!”